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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光荡春波》
应有期/文
晋江文学城独发
第一折
小时候苏见有一个寒暑假才能见到的伙伴。
胖男孩肤色浑浊，像几把黄土粘在上面。
唯独眼珠子乌溜溜点漆状，她觉得他身上最好看的就是眼睛，干净明亮。
不过男生跟女生非一个同盟，她当然不同他讲话。
一次他被迫脱掉上衣，露出两只圆润的小手臂和鼓涨涨的肚气球，被哥姐压在玻璃窗上不能动，拿筋膜枪去弹动手臂肉。
隐隐约约的波浪线弧度在他肌肤纹理上游走。
无端好笑，也跟着哥姐一起发出格格格的声音，没多久嘴角变成抽动，直至僵滞。
昏暗灯光下，男孩脸上面无表情，眼睛里的流光溢彩消失了，她忽觉恐怖。
此后寒暑假都没有见过他的身影。
八岁的苏见是非观渐显雏形，她错了，成了坏小孩。
罪恶放大，愧疚袭击。国庆她跑过去扑在舅妈怀里问，胖哥哥怎么没来？
和蔼可掬的舅娘牵牵她的小辫子，“既安跟他爸爸回了浙江。”
“舅舅不是在院子里吗？”
“舅妈说的是既安哥哥的亲爸爸。”舅妈耐心解释。
“爸爸也分亲假？”彼时她还不理解大人们复杂的关系。
再后来，这个人物慢慢淡却。
直到十六岁，再度听到胖男孩的名字。
很难得，她妈莫女士嘴里居然会蹦出夸赞，“还记得以前放假经常见到的既安哥哥吗？他现在成绩可好了，中考全市第一，奥数还拿了全国第一……”
苏见厌恶成绩为主的论调，反感大增。
莫女士说把他跟她弄到同一个班，美名其曰相互学习。
苏见腹诽，放屁，方便监督吧。
不过高二分班第一天的晚修，她左右巡睃，没见到模糊记忆中的小胖。
反倒瞄到后门边上的白嫩斯文小生，身型清瘦，但背部不失肌肉线条。
苏见伸长脖子，瞳仁骨碌碌，目光打转在他后脑勺上。发质顺滑乌泽，舒爽飘逸，看起来柔软无害。
突然，他侧脸。
眼神猝不及防交叠。
一双黑白分明的清眸，莫名熟悉。苏见一半无措一半震惊，迅速拨回视线，眼皮反射性扑动。
胸腔后知后觉放鞭炮，心脏跳脚，两秒的好感荡然无存，怎么可能是他。
简直变了一个人，肚子漏气，肥肉消遁。
以前的陈既安憨傻小子，任劳任怨任打任骂决不还口，软软糯糯小胖子。
苏见常常躲在哥姐背后享受“er势li”的利，经过八年前筋膜枪一眼，她再也不敢无脑结伴乱站队。
歉意重现，面对陈既安的故意为难，她将自己置于过错方。
明明她先打开冰柜，手离易拉罐仅半臂距离，却眼睁睁看着他拿走最后一罐快乐水，张不了口声讨他无理行为，无法趾高气昂地呵斥他不懂先来后到。
即便他从身边擦过，投来有意无意的旁光，她也选择默默咽下苦楚。
周五下午放学。苏见照常上莫女士的车，不料常坐的位置被一道端正的线条占据了。
苏见噤声，安静且小力关门，跑到另外一边打开。
落座时，躲避对视。
但这厮颇为自来熟，主动说嗨，“你不是下课就很早出课室吗？”话落，她截取到他眼波闪过的狡黠。
苏见登时心口一紧，知他故意言之，反射性飞去一记警告。
目光将将相碰，瞬间火焰熄灭，讪讪，“我有东西落宿舍，回去拿了。”说罢，扭头看窗，暗自咬唇，可恶！
耽误时间全因方才对面教学楼的高三学长给她捎了好几本花火杂志，她偷偷去拿。
学长长得清秀温润，善解人意，随便眉目几眼而已。
结果被刚下楼梯的陈既安看到了。
陈既安近视，但有點散光，平时少戴眼镜。那时他眯眼瞅她，眉端稍拧。加上眼皮单薄，眼窝分明，一皱眉眼皮就打折。
苏见第一次觉得那双好看的眼睛是这么冷，幽森森的，一股凉意，辨不出情绪。
担心他会告状，好学生都是告状的小队长，以前可没发现这登徒子有此等捉弄人的恶趣味。
余光失控右瞥，再次捕捉他嘴角牵起的玩味，苏见气得后牙槽作响，眼皮直跳。
神经病！讨厌鬼！
最不想在最讨厌的人跟前对面子，偏莫女士已然视其为自家人，当其面寻问她的期中成绩。
很糟糕，排名退步将近两百，在九百名的尾巴上。
莫女士是年级主任一查就能知道，何必多此一举问她。
苏见不情不愿，“九百三十五......”
莫女士抛弃交通安全意识，一面开车一面输出，“为什么又降下去？从高一到现在，你成绩降了多少，数没数过。你反思过吗？找过问题在哪里吗？每次都这样，不降才怪！”
苏见不语，耳朵免疫。背部爬满热意，只剩尴尬，半点余光都不敢匀到旁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被批，还要是陈既安那个讨厌鬼。
“不懂就要问，你跟既安同一个班，有问题可以去问啊，有什么不好意思......”
啊啊啊啊啊，苏见臊得慌，连忙拦截莫女士的话头，“知道了知道了。”
“对了，你们宿舍是不是闹矛盾了？”莫女士忽调qiang头。
苏见宿舍的矛盾，几乎全班都知。
宿舍六个人，两盏费油灯，两只焖鸡，两颗小辣椒。女生AB本为死党，形影不离。两人成功点燃另外两位舍友的暴脾气，并逼得人家换宿舍。
苏见保持焖鸡形象，不站队不评论。于她而言，宿舍只是一个睡觉地方，以及舒舒服服无所忌惮看小说的快乐家园。
这不现下宿舍空出两个床位，费油女孩皆换床，换着换着两厢争吵。第二天黑着脸，相见相厌。
班里不少人反感此二女，事情很快传播开来，议论纷纷。但默契，不闹到老师办公室。
苏见瞳孔震惊，下意识瞪圆眼睛望向陈既安，后者玩味皱眉表示无辜。
放屁，除了班里的人，不会有老师知道。况上周在外婆家聚餐，她听到莫女士跟陈既安咬耳朵。苏见笃定陈既安走漏风声，内含故意成分，可恶。
“没有啊，就是有两个人搬出去了。”她面上端稳镇定。
“学生家家，书不好好念，天天整小别扭。你要不要换个宿舍？”莫女士商量地说，她却听出不容拒绝的意味。
此办法苏见想过，但性价比低。班上其他女生宿舍都满人了，换宿舍只能跟别班女孩一起。她反对重新认识的麻烦，“不用，现在挺好的。”
顿了顿，瞥一眼莫女士，再修饰措辞，“现在洗澡都不用排队了，晚修可以早点去课室。”
苏见愤愤，简直度日如年，天天在某人的监视下上课，人都蔫了。亏她还愧疚好些年，根本不值得。不是书呆子吗，怎么嚼舌根的功夫如此熟练？
后来值日，刚好轮到她，组员里有陈既安，两人正好一同倒垃圾。
从垃圾场回来，她肚子兜不住事，一根脑筋横冲直撞，朝那颗圆圆的后脑勺喊：“喂，陈既安，是不是你跟我妈说我宿舍的事情？”
下坡路上，有人突然定住身形。
苏见没刹住车，脑门生生撞上一块坚实的后背，本能后退两步。
陈既安调转身子，两手抄兜，倾落脑袋审视眼态，眸色深沉。
苏见自觉气势过弱，拉直硬邦邦的腰杆，你说啊！
“对啊，怎样？”陈既安吐字清亮，毫无打小报告的羞愧。说罢，转身留给她一个背影，头发丝都在叫嚣得瑟。
苏见膛目结舌，太厚颜无比了！
她拔腿就追，要求公道，“你怎么可以这样！给我站住！”
某人恶作剧，加快速度，三两下甩她大半条路，甚至转过头来无声嘲笑她追不上。
苏见喘息不定，叉腰瞪瞪。
他在报复她！
幼稚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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