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悉悉索索的声音在山道两侧不绝于耳，无怪乎古人管月光叫清辉，洒在山道上的月光又冷又薄，让人看着就想打个哆嗦。简念想到这里真打了个哆嗦，原来是一阵幽风轻轻穿拂寒毛，让她胳膊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在报案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求下，脱了被涕泪沾满的外套就风风火火地出发了，当时只想着赶紧从这真情实感的贯耳哭嚎中脱身，却忘了山里的夜晚凉得透骨。只是她联络的另一位治安员估摸着也要到了，倒是不好丢下人家先自己回去，简念搓搓胳膊，抬头看看月亮，正有一只大鸟从树梢间飞过。
她在石头岭的入口徘徊，等得不耐烦时才听见远远的机车轰鸣声。她的旧搭档前不久殉职，新搭档是个刚入局的小年轻，简念寻思石头岭一向安定，正合适带新人见见世面。
齐送把摩托停在简念的摩托旁边，一边说：“不好意思念姐，这个时间出门女朋友非要问清楚是来干嘛，耽误了一会。”
齐送没听见预料中的训斥，他转头看见简念抱胸哆嗦个不停，愣了一下，赶紧把身上的厚外套脱下来递给她：“念姐你穿我这件吧。”
简念犹豫着该不该接，倒不是在考虑明知对方不是单身的避嫌问题，而是她实际上也算是他的上级，抢个新人的外套算怎么回事。
齐送又往前递了递：“拿去吧念姐，我车箱里还有一件，我火气旺不怕冷。”
简念这才接过穿上了，好在两人身高差距不大，外套并不太妨碍行动。她开始向前走：“你入职满一个月，正常来说可以开始跟着前辈出外勤了。我先强调一下外勤纪律，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齐送把防风外套穿好，大步追上简念跟在后边，一点也不害怕，东张西望的样子活脱脱展示了什么是新人第一次外勤任务的兴奋：“嗯嗯，记住了。”
“第二，”简念顿了顿：“如果我不在你旁边，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等我回来找你。”
齐送没多想，大大咧咧地说：“我还不至于笨到跟丢吧。”
“有时候丢不丢不是你说了算。”简念想了想觉得不太保险，又转头拉住齐送风衣边角的绳子才接着往前走。其实有一个瞬间她想松手，感觉自己的举动在齐送心里未免有把他当作春游小学生的嫌疑。“局里发的入职手册看完了吗？”
“看完了。”齐送入职前几天没安排到活干，就翻来覆去地捣腾那本小册子，还记了不少笔记。治安局里的入职手册和他在学校里学的课程几乎没有重复，大部分是介绍本地情况，齐送还处在刚入职很有任务紧迫感的阶段，没几天就看得滚瓜烂熟。不过他学到的内容里可从来没有要和搭档变成连体人的概念，他耿直地问：“念姐，你牵着我衣角干嘛？”
简念幽幽地问：“学过鬼打墙的多发地点吗？”
鬼打墙的多发地点……齐送下意识抬头想找月亮作为参照物，但月亮不知何时已经被云层遮住了，乌黑如墨的夜空里连最亮的北极星也看不见踪影。他望了望四周，交错的树影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连脚下石板的形状都好像有些眼熟，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你是说，我们现在——”
“你跟着我就是安全的。”简念一锤定音，“不想当连体人，等你学会开天眼再说吧。”
齐送长嘘一口气，心脏活蹦乱跳的。
简念接着问：“关于石头岭的部分能回忆起多少？讲给我听听。”
齐送出发前还特地看了一遍，于是此时照本宣科地背诵：“石头岭在四百年前是贯通连云山脉的连云古道的一处出口，曾经在对珪南战争期间承担了输送粮草和军火的重要任务，但也在这次战争中莫名塌陷。十年前村民自发组织山道修复和景点改建工作，但因资金不足未能完工。因为塌陷年代较近，但塌陷原因不可考，且从未有过意外事故记录，所以安全评分为四星。”
头一次当前辈的简念别扭地挤出一个夸奖：“你记得很好，要点都记住了。还可以再看看这一块的等高线地形图和卫星图。咳咳……我跟你讲一下这次任务的情况。朱先生和妻子报案说他们的女儿朱琦钰是汉服爱好者，和她认识十年的史姓女网友得知这里修建到一半的建筑物适合拍照，今天早上出发，中午前进山，一点在山上午饭后和母亲打了最后一通电话，之后就再也没打通，老两口放心不下联系朱琦钰的朋友拿到该网友的电话，打过去对方始终不接，于是在晚上七点半到局里报案。”
照规章制度，每一个涉及到重点名单的报案都要引起重视，视事态紧急和严重程度派遣负责灵异事件的特编治安员进行处理。简念没说的是，这个案件一开始是报到片区普通治安员那里去的，治安员按制度转到特编组，两个老人家觉得是被踢皮球了，在局里大哭大闹非逼着简念答应立刻处理才满意。
齐送说话不爱拐弯抹角：“那看起来完全不是灵异事件嘛，大概率只是山里信号不好，朋友给错了电话号码而已。说不定现在她们都快到家了。”他其实是想抱怨一下这个任务有些浪费人力。但转念一想就凭他是新人，真有什么高风险的灵异事件也轮不到他。
简念完全理解他的抱怨，新人基本只在教案里接触过灵异事件，一部分人还不习惯往灵异事件上面想，另一部分人却会什么事都往灵异事件上面想，于是问：“你还能想到什么可能性？”
齐送挠挠头说：“我想想啊……比如迷路了，比如一不留神拍到很晚不敢下山，想着在仿古建筑里将就睡一晚什么的。比如朋友没有给错号码，网友其实蓄谋已久想要对落单的朱琦钰干点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比如人口拐卖什么的……”
石头岭兴于商贸，毁于战争，与战争相关的灵异事件的因果往往还在男性身上。这次失去联络的两个人都是女性，简念其实也觉得与灵异因素无关，不然就不会带上一个作为拖油瓶的新人出外勤。但周遭持续不绝的草动虫鸣嗡嗡作响、和因为她不停指示齐送观察环境导致仿佛走不完的漫长路程让她心生烦躁，幸好这条青石路一直通到仿古建筑边上，最高的屋角已经从树梢间透出来映在他们眼里了。
这里距离原本的关口还有一段距离，在四百年前只是普通的山道，连路碑都没有，更别提城楼了。新建的仿古建筑也没有仿照本地历史上的居民住宅或者宫殿的形状，而是建造成关门城楼的样子，设计时应当是想卖弄一下交通古道的噱头，但看现在的模样何止是没有完工，简直就是只打了个草稿，两边城墙各延伸了百十米就没入沙土里，像被火炮轰烂了一样稀稀拉拉。
城楼上悠悠的黄光从窗口透出来，简念和齐送心怀警惕地摸索到近前才听见了两个女人的说笑声。交谈内容听不真切，只听那笑声一浪高过一浪，齐送听得直叹气：“好嘛，白担心了，合着她们还玩得挺开心的。”
简念也半松了口气，问道：“看看现在几点？”
齐送看了眼手机，说：“九点十二，走了半个多小时了……奇怪，我手机上显示满格信号。”
“可能她们手机没电了。”简念开始指导起齐送检验阴灵痕迹，“来都来了，该走的流程要走完。新人就是要经历许多次演练才能成长到将必要流程转变为本能，只有完成了这样的蜕变的新人才不会被前辈称为拖油瓶。”
齐送好奇地问道：“念姐当年也是拖油瓶吗？”
简念转过头，假装没听见。
齐送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也就是说任务到这里应该进入收尾阶段了。他小声问道：“念姐，我们喊喊她们？”
简念也觉得摸黑在墙根听两个女人的笑声有些瘆得慌，想表达同意，突然想起来教学还没完成，又半严肃半吓唬地问齐送：“看着是两个人没错，但你怎么知道真的是两个人呢？”
齐送张口结舌：“……那怎么办？念姐，你能对付两个阴灵吗？”
“你怎么知道只有两个呢？”简念摸摸下巴，小声说：“总之对你这样的新人来说，逃跑在任何突发情况下都是第一位，先把神行符准备好。”
齐送心里有点突突的，他看见简念已经把神行符捏在右手，赶紧也从裤兜里掏了一张出来。局里新人的配额只有三张神行符，他剩余的炁最多只能支撑连用三张，约能跑三十公里，刚好回到市区。
见他准备好后简念朝楼上喊道：“是朱琦钰女士和史女士吗？”
女人们含混的谈话声一下子停了，窗口立刻黑了下来。
简念屏息凝神，打算再观察一下情况。楼上的两人要真是朱琦钰和史姓摄影师的话，看起来还安全得很。
窗口重新透出火光，楼上传来其中一个女人的声音：“你们是谁？”
简念一只手捏着神行符，另一只手仍然尽职尽责地紧紧捏着齐送衣角，朝楼上喊道：“我们是治安局的，接到朱女士父亲报案失踪，你们是朱女士和史女士吗？”
楼上两人嘀嘀咕咕一会，还是刚才那个人喊道：“我是朱琦钰，请您上城墙来，不过您旁边的男士请留在门口，相信您可以体谅我们女孩子有些害怕。”
齐送无语，心里对这两个任性妄为的姑娘没有丁点好感：“荒郊野岭孤魂野鬼你们不怕，正正经经的男治安员你们反倒怕了。”
简念转头问齐送：“你在这里呆一会可以吗？”
齐送抱着手臂点头，一副“我还不屑于去找她们”的样子。
简念差点想敲他脑壳，心说：“我是为了她们吗？我是担心你好不好。”原则上她应该让齐送始终跟紧自己，不过她也可以理解两个女孩子深夜在荒郊野岭害怕被陌生男人接近。
简念其实也才二十六，但从毕业后入职特编治安员到现在已经有四年经验，术法和身体素质都倍儿棒，对付过的妖魔鬼怪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对比下来小偷小摸劫财劫色之流根本不会被简念放在眼里。
齐送在简念恨铁不成钢的视线中恍然大悟，摇了摇夹在指尖的神行符说：“报告长官，时刻警惕着！”
简念上了城楼后，齐送跑远了点，保证简念站在城墙上能看见自己。城门外一大片都是空空荡荡的方形的红土地，周边被高大整齐的乔木层层包围，这种地势很容易让人产生紧张感，齐送也有点紧张，但他强撑着不想让简念觉得自己太废柴。
城楼内，未完工的室内及其简陋，唯一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三根蜡烛，黄光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屋内两个人都穿着汉服，刚刚喊话的朱琦钰语气歉疚地解释道：“不好意思麻烦您了，傍晚才发现手机没电了，想着晚上下山不太安全，何况下了山也没法叫车回城里，又不敢随意打扰附近的村民，只好先在这里睡一晚上。”
简念心想你们俩连个露营睡袋都没带，不会打算直接睡地板吧，这能睡得着吗。简念正打算说自己和齐送两人两车可以载她们回去时，却瞥见蜡烛的火光无风自动地跳了一下，连带着她的直觉也跳了一下，于是皱眉问道：“你们怎么会带蜡烛？”
一直默不作声的使女子终于开了尊口：“蜡烛是村民供奉妾身用的。”
听到这至少陈上百年的老古董自称，简念心中警铃大作。
随着使女子话音落下，朱琦钰昏迷着一头栽倒在使女子肩膀上。使女子的灵体摇摇欲坠地波动起来，她吃力地把朱琦钰放到地上，提高警惕却看到这个发展的简念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好笑。
“妾身名使女子，听说走失寻人是治安局负责的？妾身也想报案。”重新站直的，至少有上百年年头的阴灵半是扭捏半是趾高气昂地对简念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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