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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应该是个阴天。
阴霾四合，不见云烟。
灰沉沉的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个女生哽咽着被闺蜜扯着穿过午后灰蒙蒙的人潮，踉跄着走到巷口的一家酒吧里。
酒吧里的人很少，在四周散落着，一人面前几杯酒，安静沉醉地听着酒吧里悠扬的琴声。
闺蜜把女生放在正中央的半包围式沙发里，起身去了吧台。
她要了两杯低度数的酒，问调酒师，“今天也是值班吗？”
调酒师笑道：“你是的粉丝吧？那你可算来着了，今天可是他在的最后一天了。”
闺蜜轻轻点头，向女生的方向看了一眼，低声道：“那您能不能跟说一声，我朋友今天失恋了，情绪不太好。”
“不好意思。”调酒师立马收了笑，加快速度把手上的酒调完递给了她，“我这就去跟他说，不用太担心，他会让你朋友心情变好的。”
闺蜜：“谢谢。”
闺蜜刚把酒端回去，就被女生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她一张白净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抽抽搭搭道：“呜呜……染染，你说，我是不是……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啊？是不是我不够漂亮？不够温柔？不够体贴？”
她借着酒意向下看去，只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丑极了，眼泪蹭得衣服上到处都是，大腿压在沙发上显得格外的粗，肚子也微微突出着，一点也不像网上那些女生，她们又高又瘦又漂亮，仿佛活在童话世界里，永远优雅得体。
和她一点都不一样……
闺蜜坐在她身边，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怎么会呢？你最好了，你又漂亮又聪明，你能看上他那是他幸运，要不然……”
“可是……”女生打断了她，“他说，我没有网上的女生漂亮，呜，还说，女生太聪明不好……呜……”
闺蜜翻了个白眼，“这怎么会是你的问题啊，他也不看看自己长成什么鬼样子，而且聪明怎么不好了，他那明明就是在给自己的烂找借口。”
女生下意识地辩解道：“没有，他……他对我很好的，我痛经的时候……他会特地给我煮红糖姜茶，我生日的时候，他还会给我买，买我想要的礼物……呜……他怎么还是跟我分手了啊，我都那么求他了……”
闺蜜看着越哭越凶的女生有些束手无策，她一时想不出来应该怎么样让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的女生从那个煞笔男的编织出来的名为“爱情”的噩梦里醒过来，认清楚那明明是那个男生的问题。
有无数安慰和怒骂的话语堆积在她的嘴里，几乎只要她一张开嘴就能喷涌出来，可她偏偏忘记了应该如何说话。
女生已然趴在了矮几上，痛哭让她全身都颤抖着，是被爱情的失败彻底击垮的样子。
这时，一阵钢琴声传了过来。
琴声清越，像是溪涧的流水，澄澈、透亮，在阳光下泛起粼粼的波光，冲刷过填满泥土的沟壑，涤荡过所有的阴郁与挫败。
潺潺的溪流从弹奏者的指尖，淌到泛着灰气的空气中，再蜿蜒到女生被悲恸覆盖的心间。
像是一道无形的光带，从钢琴滑到空中再照至心田，冲散了阴天下的挥散不去的尘埃，荡开心里的层层波涛。
女生眨了眨眼，微支起脑袋，顺着琴音望了过去。
她以为她应该能看见一个极温柔的人，端坐在钢琴面前，也许还带着银丝边的眼睛，温柔地抚慰她受尽了苦楚的心。
但是她只看见了一张盖掉了整个舞台的帷幕，和帷幕背后隐约晃动的剪影。
她又眨了眨眼。
琴音顺势变了调。
溪流走到了尽头，渐渐汇入大海。
一颗一颗的水滴落在水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
扑通、扑通、扑通……
女生发现自己的心跳居然缓了下来，连眼泪也止住了。
漆黑混沌的脑海中终于有一束光照了进来，夜色远遁，所有被阴影覆盖的角落都有了形状，所有曲折的江河都汇入了远端的湖泊和海洋。
天边亮起银白色的光芒，万物都回到了它生存的轨道。
她又想起了她的男朋友，那个……普通男人。
好奇怪，像是摘了滤镜的外卖，去了美颜的网红，那个曾经让她迷恋、痴狂的男人突然就失去了魅力，露出了他本来肮脏丑陋的面目。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那个男人耗尽了手段骗来的她的联系方式，也是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巧言令色下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漂亮，身材不够好，不够温柔……不够完美。
她答应了他的追求，她以为那是她能抓住的最好的男人了。
而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只是象征性地说了两句，爱过一会儿，更多地确实在她身上攫取。除了那些上千的衣服和包，她还给他整理过期末复习的重点，帮他做过大作业写过结课论文，她跟他甚至都不是一个专业的，甚至都不是一个学校的！
就连每个周末跨过半座城市去见他的，也是她，他甚至都没主动来找过她，哪怕是一次。
她突然发现之前的自己就像个小丑，替人卖笑还要帮人数钱。
女生转身望向闺蜜期待的眼睛，“那个……他是不是还挺……混蛋的？”
“是啊！我的宝啊，你终于发现了啊！”闺蜜立马道，“你自己看看那个男的到底哪里好？170的身高170的体重，宝贝你都快比他高了啊！而且他说话那个态度，鼻孔朝天吆五喝六的，哪有个正常男朋友的样子！”
女生也猛地反应过来，思路在逐渐加快的音乐里愈发清晰，“对啊对啊，而且他好喜欢叼着根烟在饭桌上指点江山，乱讲什么真知灼见，结果全是错的，高中政治的常识都没有，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人物在哪指点江山呢。”
越来越快的乐声让闺蜜都忍不住加快了吐槽的频率：“还有上次你们俩请咱们一个宿舍的吃饭，他在饭桌上说什么女生就要早点结婚，咱们这种名校毕业的女孩子没人要，女生就要弱势一点”
女生：“对对对，他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要求女生化全妆才能出门，他那个头发十天半个月都不洗的，内裤袜子什么的也都是捡脏的穿，他身上一股味道，别人见了都躲着走的，他还说什么这是男人味，那明明就是臭味！”
闺蜜：“还有他送你的礼物，我都没好意思说，捡个别的快递的包装盒，塞一堆填充物和一点可怜的批发的零食，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回他一个名牌鞋的。”
“那个时候年纪小，太天真。”女生说着，突然想起来，“啊！他当时借我的钱还没还给我！两万呢！”
“我去他欠你这么多钱？！”闺蜜晃着她的肩膀问，“妹妹你真的只是谈了个渣男不是遇见杀猪盘了吧？”
女生思索道：“本来觉得只是运气差，但是仔细想想还挺像的。”她转向闺蜜，“我是不是应该把钱要回来！”
闺蜜激动得眼睛都瞪圆了：“那肯定得要回来啊！两万诶，又不是两百，就算是两百放臭男人身上也得要回来啊，总不能再便宜他了！”
角落里一个靠窗的女生突然道：“当然得要回来啊妹妹！”
另一个女生附和道：“把钱要回来！他不给你就直接找他们学校说！要不然直接发校园墙把他曝光了！”
一个男生也说：“支持你！要回来！”
琴声也顺势将气氛烘到最烈。
眼前仿佛不是在小巷里一个僻静的酒吧，而是在号角声响的战场，千万将士立于阵前，团团火焰将城墙包围，只待一声令下，长刀出鞘，所向披靡。
在激烈得快要腾起火焰的琴声里，女生冲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拉着闺蜜气势汹汹地冲出了门，向着那个男生的学校去了。
酒吧里热烈的掌声是她的送行曲。
空气里燃起欢乐的气氛，几乎要把房顶都掀翻，把被阴天覆盖的太阳都喊出来助兴。
可那偏偏是个晴天。
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阳光热情地泼洒进来，白灿灿地落下一个又一个晃眼的光斑。
乌云只遮在闺蜜、女生和房间里的身上。
隔着帷幕，阮逸之衷心地为那个女生感到开心，摆脱了前进的阻力，未来就像这春光一样，是璀璨而耀眼的。
可他自己的未来呢？
帷幕完全隔开了舞台和卡座，隔开了酒吧的驻唱和客人，也隔开了他和只从帷幕边缘微微泛着一点可以忽略的光的太阳。
但他知道，隔着帷幕他尚且还能当一个下午的撤掉帷幕他就只能是阮逸之，是粉丝成群的顶流，也是一个失败的音乐人。
坐在酒吧里，他尚且还能安慰几个伤心的人，站在舞台上，他却只能唱着公司给的没有意义的口水歌，像个笑话一样。
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华灯初上，夜幕降临，亦是梦醒时分。
过去的六个月在自己酒吧驻唱的日子，就像一场署名为的大梦，走到了日出，走到了尽头。
他还是要出去，离开帷幕的庇佑，在镁光灯和摄像机的群攻下，苟且求得阮逸之的生存。
他起身，叹气，手指勾勾缠缠地拂过琴键，像是异地恋的恋人在机场分别。
终于，就像所有的梦都有尽头，黑色的、泛着银光的琴盖被盖上，连同过去六个月的梦。
阮逸之转身离开，帷幕也被撤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酒吧经理白薇就在舞台后等着他，“要走了？”
阮逸之：“嗯。”
白薇：“节目要录多久？”
阮逸之：“说不好，也许一个月，也许要三四个月。”
白薇：“淘汰制？”
阮逸之：“嗯。”
白薇试图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凝滞低沉的气氛，却终究是说不出来。
想要叮嘱些什么，可眼前这个人才是出道了十年经历过垃圾公司、爆红、全网黑、转型、转型失败的顶流，什么风浪没见过，又能叮嘱什么。
想要祝他平安，但又心知这次本就不可能平安。阮逸之和他的垃圾经纪公司的续约之战即将拉开序幕，他这个时候选择上节目，就注定要和各种舆论节奏开战。
……
想来想去，白薇真正说出口的也不过是，“那就祝我早日离开酒吧，真正成为大顶流的经纪人吧。”
阮逸之的眼睛沉得像帷幕后的阴天。
偏偏他还是绽开了一抹浅笑，仿佛在布满枯枝败叶的断崖上邂逅的一整片玫瑰花。
是灰调的瑰丽。
“还是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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