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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华清泠从地上爬起，扶着木床床沿站立。她面色铁青，抬手灵力催发，封闭的两扇木门顷刻间被碾为齑粉，狼藉一地。
门框正对入云峰峰顶，正是华乙霄的居所。华清泠耷拉着眼看去，长叹一气，昨晚梦中记忆再度涌上识海。
梦中，集英历练在即，她舍下同行的弟子独自下山，不料妖兽拦路。危难关头，师父华乙霄天降一剑横扫。于是，她执意偏离既定路程，拐走师父跑到凡间玩一遭。
凡间的经历惊心动魄，她渐渐意识到自己对师父的感情并不单纯；凡间的经历浓情蜜意，她与师父成了凡人口耳相传的贤伉俪。
直到离开红尘，她大胆提出结契双修，妄想永结同心。华乙霄如临大敌，冷言冷语，拒她于千里之外。
师徒相恋，在修仙界是大忌。
回到青云宗，华乙霄勒令她持无情剑，她不愿，但不敢不。有情人偏做无情客，无情剑反伤有情心，她身心皆恸，华乙霄熟视无睹。
恰逢云游四海的八长老回宗。八长老心属华乙霄许久，奈何华乙霄修无情道，此番散心归来，察觉到心上人有情丝牵动。
八长老嫉妒，明面上暗地里针对她，她被迫蹚水忘情以证清白。结果剑伤与情殇牵连迸发，她在碎心河里现出妖身，大难临头。
仙门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她受尽极刑，修为溃散，流放妖界。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没再见过华乙霄，她以为自己恨极了华乙霄。
再见到华乙霄时，魔已经纵横修仙界，无人能敌。她看见华乙霄拼死燃尽最后一丝神魂，也只是倒在魔的利爪之下。
她到底爱极了华乙霄，不惜以往生将来为代价降下神罚，诅咒华乙霄羽化飞仙。
然后她醒了。
华清泠粗糙略过几遍识海，还是觉得这梦实在匪夷所思，不可信任。
且不提她与师父的狗血虐恋，自从仙魔大战之后，先人断然阻断仙缘，修成真仙便再无可能。既然无仙，便不能堕魔。因此梦中魔的现世只能是空谈，这梦也做不得真。
思及此，华清泠定心，就要把梦境抛在脑后。
华清泠站得有些久，她抬头正要舒展筋骨，不期然对上华乙霄的一双丹凤眼。
“师父！”华清泠脱口而出，梦境残余的情感忽然涌上心头，她一时不知以何种姿态面对华乙霄。
“。”华乙霄颔首，长袖轻挥，地上的木屑一扫而空，“起早，有事？”
“啊！”华清泠下意识点头，又摇头，“我，我今天想到定磐石去，同师兄弟一起修行。”
依照惯例，青云宗的中坚弟子每日齐聚定磐石，有万灵来潮大阵助力修炼。但华清泠不同，她自小跟从华乙霄修行，与宗门弟子来往甚少。
华清泠突然有些后悔说话，她毕竟一直跟着师父，贸然提出要到定磐石去，不知道师父怎么想？师父，会不会伤心？
华清泠想改口，才发现眼前的华乙霄已不见踪影。
华乙霄一向如此，来无影去无踪。
华清泠愣在原地，有一股想哭的冲动。
不对！
华清泠吞咽喉间的紧涩，她想，她是不是太在意师父了？就像梦里预示的，她其实对师父有……男女之情！
绝对不行！
华清泠拨浪鼓似地不住摇头，她理应视师父如父，如何过得了心里那关；更不想走梦里的老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把自己折磨得一塌糊涂。
华清泠拍拍脑门，企图让自己更清醒些。
当下的权宜之计是暂时回避华乙霄，她要先弄清楚梦的真假再做打算。
“去定磐石。”
——
天光正好，坐落在青云宗核心位置的定磐石人气高涨。
定磐石何其广哉，辅助修炼的万灵来潮大阵布置在其上，容纳青云宗所有人也是绰绰有余。
宗门年轻一代的弟子陆续走进，三三两两围坐一团，潜心修炼。修者在定磐石上零星散落，最为瞩目的，当属聚集在阵眼附近的十来个修士。
华清泠才入定磐石，即遥遥锁定阵眼边上站着的一名女子。那女子被左右簇拥着，又时不时有人凑上前，不胜热闹。
“明洺花。”华清泠低语思忖，如果梦真的具有预见性，那么这位看上去平易近人的大师姐就是日后穷凶极恶无法无天的魔了。
可是……
华清泠瞧着那一处气氛和谐，犹豫将眼前之人与魔联系在一起。
华清泠摇头。
此事暂且按下不表，当务之急是验证梦的真假。如果她记得没错，梦里魔的现世早有预兆，定磐石便是当年上仙留下的一线预警。
定磐石周遭人来人往，她一人茕茕孑立，格格不入。
华清泠迟迟迈开步伐，注意到有人迎面走来。
来人明眸善睐，动作时流光溢彩；乌黑的长发简单绾起，一支素钗点缀其上；又着一身荼白长衫，盎然生机铺面而来。
华清泠僵立，进退不得。
那女子上前作揖，言笑晏晏：“想必你就是入云峰的清泠师妹了。”
“啊……没错。”华清泠当即拱手回礼，些许慌张。
“我叫明洺花。”那女子笑意再深，平添几分温柔，“师妹初来乍到，师姐我毛遂自荐，代为领路。”
华清泠不明所以，明洺花已来到身边，自然挽过其手臂，捎带着她往前走。
对明洺花自来熟的做法，华清泠意外地不反感，反倒是受宠若惊。
她自小避世入云峰不出，是定磐石的新面孔，来往的弟子与她之间如隔坚冰。明洺花是青云宗上下好感的明星人物，如今她主动代为引荐，融入集体的难题迎刃而解。
华清泠偏头去看近在咫尺的明洺花，女子眉眼弯弯，侧脸白璧无瑕，一缕鬓发弯垂。
有那么一刹那，华清泠心跳得稍微快了。
见色起意吗？
华清泠好笑自己的禀性，随即收回视线，平心静气听明洺花介绍。
“……定磐石的来历已不可考，只知道青云宗创立之初它就已然存在。当时青云宗的掌门高志上尊择址其上，为的就是定磐石压着的一处灵口，这也是万灵来潮大阵能够长盛不衰的根本。”明洺花娓娓道来。
华清泠在心里默默补充到：依照梦中的信息，定磐石压着的灵口并非天地造就，而是人为的一处分阵眼。定磐石所镇压的，是魔陨落后盘踞不散的魔氛。
探查定磐石的松动与否，便是华清泠此行的目的。
……
“我听说，万灵来潮大阵依据北斗星法列阵？”
行至中途，华清泠忽尔提起，状似无意。
“确实如此。”明洺花温声细语，顺着华清泠的话题展开，“恰好，我刚才所在的方位便是天权位，而师妹你来的位置是瑶光位，我们现在正在开阳位其上。”
“是吗。”华清泠特意踩了踩石面。随即，华清泠挂在脸上的笑容随着她的动作而僵硬。
不妙，此地灵压不对，定磐石居然出问题了！
那么……魔的存在……
华清泠多看一眼明洺花，心里仍不能下定论。
“这位是掌门亲传弟子，岸青山。”明洺花此时将一名高大的男子引至华清泠身前，以手示意，“青山师兄，这位就是你一直挂念的入云峰首席弟子，华清泠小师妹。”
“青山师兄。”华清泠恭敬作揖。
“清泠师妹。”岸青山端正回礼，不苟言笑，“我确实久仰大名。清泠师妹师承三长老，修为不俗，在弟子中名声不小，奈何未尝得见真人。今日我观师妹气场，不同凡响。”
“是吗，原来我有这么大的名气？”听岸青山一席话，华清泠很是意外。今天以前，她半步不出入云峰，而梦里的她只顾同师父纠缠，对青云宗的人事印象寥寥。
“能在这个年纪拥有如此修为，师妹莫要看低了自己。”明洺花莞尔一笑，随即不紧不慢地同岸青山告别。
明洺花带着华清泠一路走下来，除了介绍沿途景致，也不忘引荐诸弟子与她相识。
岸青山、高向北、才八斗、游宇、付丙丁……这些个名字落到华清泠耳中，既陌生又熟悉。想来，是那梦的旁枝末节。
不知不觉，日薄西山。
万灵来潮大阵逐渐沉寂，弟子相继离开定磐石。
明洺花与华清泠在定磐石入口处道别。
“这一天下来倒是我叨唠师妹了。定磐石何其之广，我一直都想完整走上一遭。”明洺花欠身作揖，“劳烦师妹陪我。”
“啊！”华清泠慌忙回礼，“师姐太客气了，应该是我要感谢师姐的引领。”
明洺花见状捂嘴偷笑，说：“如果我们争执下去，今夜便要宿在此地了。”
“师姐——”意识到明洺花的取笑，华清泠不自觉拉长尾音。
“师妹。我今天过得很愉快。”明洺花正色回应，笑意犹在眼中，“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请尽管来找我。”
两相拜别，佳人款款离去。
——
华清泠御剑停驻在入云峰半山腰，拾级而上。
入云峰有华乙霄设下的禁忌，他人无法御剑凌空，只得步行。华清泠是入云峰除开华乙霄唯一的人气，因此享有御剑的特权。但即便是她，也只能飞到半山腰，之后也得徒步爬山。
入云峰终年人迹罕至，这是原因之一。
华清泠是孤儿，她自有记忆起便跟着华乙霄在入云峰生活修行。
对万事仰赖灵力继而养尊处优的修士而言，如凡人一般仅靠双脚行动的跋涉入云峰不可不谓酷刑。而今时今日的华清泠，已经能够轻松胜任。
华清泠步履不停，识海同样翻涌。
定磐石之变板上钉钉，梦的真假初现端倪，那么师父与她……
“呼！”华清泠颓然变色，喃喃叹道，“师父啊师父，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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