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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三年三月十日夜晚,江苏南通,镇子外的一家农舍。
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两个男子围着饭桌相邻而坐,低声交谈着。
从南京秘密潜回的地下党领导询问他离开这段时间的工作情况。
突然,年轻的手下拔出手枪,对着老者就是一枪:“啪——!”
老者捂着伤口,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文志高,你……,你叛变了?”
文志高恶狠狠地问道:“说!你有没有发出情报?”
老者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虽然他外表镇定,但内心却无比悔恨和担忧:那份已经由交通员送出的情报,虽然提醒了上海地下党最近有重要人物叛变投敌,并试图打入组织内部。
可在这份情报里,他也向上级推荐了文志高代替不久前牺牲的同志担任自己的副手。
一旦上级同意自己推荐,而自己又被文志高枪杀,整个南通地下党组织岂不被叛徒文志高全面接管?!!
他都不知道是希望上级能收到这份情报,还是希望他们收不到这份情报。
见老者露出轻蔑的神色,文志高再次抠下了扳机:“啪——!”
确认老者已死,文志高用围脖捂住脸,从后门迅速窜了出去。
不久,他就出现在不远处的一家杂货店里,拨通电话后,用暗语低声说道:“鳡鱼已经炖熟。可我家鱼塘坝基垮了,三叔得在立夏前回家维修坝基。”
挂了电话,扔下几个铜板,他快速走出店门,融入到浓浓夜色中。
……
第二天上午,春光明媚。
吴淞口镇西面外的乱坟岗里长满了茂盛的杂草。这些绿茵茵的杂草掩盖了无数裸露的尸骨和腐败的棺木,也掩盖了人间无数的罪恶和冤屈。
在乱坟中间,正走着刚上完坟的韩展鹏三兄妹。
走在前面的是韩展鹏的弟弟韩远鹏,他双脚惊惧地避开地上的骸骨。韩展鹏走在他后面,穿着大学生校服,怀里抱着年幼的妹妹韩小薇。
妹妹很胆怯,紧紧抱着二哥的脖子,目光却看向他身后,很有些不舍。
她们身后的新坟是她大哥的。
坟头只是一个低矮的土堆,连墓碑都没有一块。没有燃尽的香和纸钱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突然,她猛地扭着身子,两只小手拍打着韩展鹏的肩膀,惶急地叫喊:“二哥!二哥!快看!乌鸦吃大哥的馒头!你快去赶它们啊!……,走开!你们走开!不许吃我大哥的馒头!”
韩展鹏转身,悲戚而默默地打量着。
五只乌鸦鸣叫着从空中扑下,扑向坟头摆放的三只馒头。馒头在它们的啄食下滚动着。
妹妹焦急大喊:“二哥,快去赶跑它们啊。”
韩展鹏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不能赶。这是大哥吃完了,让乌鸦吃的。”
“大哥怎么不让我们吃?我好久好久都没吃过大馒头了。刚才我闻了,好香啊。”
“二哥等下就给你买馒头,买肉包子给你吃。”
“……,你骗我。你又没钱。”
看了一会,韩展鹏车转身子,和弟弟一起,继续在坟堆间觅路前行。
就在他们快接近那条在无数坟头中间蜿蜒、横穿到乱坟岗南面的小路时,东面镇子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阵叫喊声:
“让开!让开!”
“谁阻拦我们,谁就是共匪的同党!快点滚开!”
“共匪!你逃不掉了!投降吧!”
“站住!再跑老子就开枪了!”
接着传来一声枪响:“啪——!”
喊声,特别是枪声,就如往热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马路上的路人立马就乱了。
路人四处乱窜,就如无头的苍蝇:有大人追喊懵懂乱跑的孩子、有走散的孩子哭喊着要妈妈、有人扔下行李包跑几步又返回将行李包提起来、有人往前冲也有人往后跑……
因为马路对面是一片湖面,无路可走,而马路靠乱坟岗这边是一面两米多高的陡坡,一般人很难爬上去,所以无数的路人都涌入韩展鹏他们前面那条横穿乱坟岗的小路。有人顺着小路朝南面狂奔,有人则向小路两边的草丛里乱窜,有人则选择大坟堆趴下躲藏……
那些年老体弱,或跑不动的路人,认命似地趴在路边,听任命运的摆布。
听到枪声,韩展鹏三兄妹又惊又怕,想都不想就冲向附近一个大坟堆,与不少跑进坟地的路人一样趴下来,等待马路上那群抓地下党的特务早点过去。
时间稍久,躲在坟地里的人也慢慢胆大了起来,就是趴在韩展鹏身边的小妹也敢微微抬起脑袋,透过草丛的缝隙,偷看乱坟岗边马路上的情形。
这时,马路上特务们的吼声更大了、枪声更密了:“啪——!啪——!啪——!”
不时有流弹飞过头顶发出的尖啸声,如韩展鹏他们一样趴在坟堆后的人吓得死死低下脑袋,好一会才敢重新抬高一些。
韩展鹏微微抬头,看见东面一个戴礼帽的西装男子朝这边拼命狂奔。
这人一脸的焦虑,脸上汗水直流,喘气的声音很远都能听到,步伐也有些变形。
五六个汉子持枪猛追他,在他们后面还有不少跑得稍慢的汉子。这些汉子穿着统一的黑色中山装,路人都认得他们是特务。这些特务看上去也很累,但眼神里却充满了得意和兴奋。
这时,逃跑的西装男子略微放缓了脚步,扭头看了一眼后面,但很快他就回过头来,继续朝前跑着。经过路边一颗杨树时,他右手还猛地拨了一下垂下的枝条,将它们猛甩到一边。
枝条剧烈地晃荡着……
从枝条中穿过后,西装男子放下压在礼帽上的左手,双手前后用力甩动,步伐明显加快。礼帽没有手压着,很快就被风刮落,掉在路面上,滚了好几圈,滚到路边才停住。
韩展鹏紧张地盯着西装男子,心里为他担心,也默默为他加油。
突然,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西装男子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笑了?”韩展鹏心里感到很奇怪,百思不得其解,“都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笑?难道他想到了脱身的办法?……,不可能啊。”
可韩展鹏还没有高兴两秒就变得目瞪口呆起来:西装男子竟然放缓了脚步!
紧追的特务们离他越来越近了!
就在韩展鹏的心脏跳到嗓子眼,不知道西装男子为何做出如此奇怪的动作时,却见他停了下来,还举起了双手,慢慢转身!
韩展鹏大失所望,咬牙切齿地低声骂了一句:可耻的叛徒!
在韩展鹏愤怒的目光中,西装男子转身朝向追来的特务们,对着后面跑得稍慢的一个中年特务大喊道:“范有才!你真的叛变了?……,范……表叔,我今后能跟着你做事吗?”
听到他的喊声,追到他跟前的特务们一愣。还有几个特务回头看向后面那个喘着粗气、吃力追来的中年特务。不过,经验丰富的特务们还是很默契地将西装男子包围了起来。
中年特务明显比其他特务年纪大,体力也差了不少,跑得非常狼狈。
听到西装男子的喊声,他一边继续跑,一边高兴地连连应着:“好,好,好孩子……”
听到上司的回应,包围西装男子的特务们更放松了,有人还将手里的枪垂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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