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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二十年冬，蒹葭宫月华殿，雨雪霏霏。
六皇子萧时琊从混沌中醒来，嗅到了让人安心的龙涎香味道。他微微眯起眼睛，只想多睡一会儿。
耳边传来扰乱心绪的脚步声，多半是顽皮的孩童。随后，脚步声变得更加沉稳。
萧时琊顽皮起来，想捉弄母妃，不愿起床。但突然听到几声毕恭毕敬的“参加陛下”，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永初帝萧景煜穿着龙袍，身上仍未脱去黑色皮袍，显然是匆忙赶来，甚至连黄罗伞都没来得及撑。
萧时琊急忙想要起身，但被萧景煜抓住手腕，按回了被褥里。
他已到了舞勺之年，已经不再是孩童的稚嫩模样，脸上显露出成熟的气质，眉毛修长如墨画。尽管此时他面色有些苍白，但那点少年飞扬之气无法隐藏。
萧景煜注意到了他的脸色，觉得他的肤色苍白，担心他可能会大病一场，皱起眉头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好好的走着，怎么会掉进太液湖里？”
虽然人们说君心难测，但萧时琊已经习惯了受宠，萧景煜这样问他，他竟然转过头望向窗外，没有回答。
萧景煜非常了解自己的儿子，一眼就看出来了，于是他转向内侍省总管段乐泽，说：“说罢，倒不用给他留面。”
萧时琊轻哼了一声，抓住被角蒙住半张脸，侧过身背对萧景煜。
独孤燕婉见此，和萧景煜相视一笑。
段乐泽四言两语概述，事情倒也清晰。
这冬月天寒，御花园向来人烟稀少，可萧时琊这飞扬跳脱的性子，一向喜爱在宫里乱窜。
今日他在修武场习武之后，偏偏舍近求远绕去御花园看梅追风。
在这御花园的太液湖湖畔，恰巧碰上了来自寒武轩四皇子、五皇子与七皇子。
倒也萧不上这月华殿和寒武轩交情深浅，上去是高谈阔论。
这冬日潮气大，四人又驻足于湖边，萧时琊不料踩到了桥上青苔，栏杆又矮，这才失去重心落入水中。
宫里人都说六皇子文武双全，却少有人知道他不会水，四皇子、五皇子见状立即跳入湖中救他，萧时琊却仍呛了水，失温昏迷于湖中。
幸好金吾卫听到七皇子呼救，来得及时，太医院亦来人查看过了，确保没有大碍，这才算是虚惊一场。
听到尾处，萧时琊倒也萧不得面子挂不住，转过了身，望向了段乐泽，问道，“那四哥五哥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四五殿下并无大碍，回寒武轩更换衣物了，说晚些再来看殿下。”段总管答道。
萧景煜轻轻的点了点头，神情中不乏赞赏，道，“老四老五倒是知道怎么做个好哥哥，过之，赏两炳玉如意至疏风殿罢，也顺道让太医院的人过去看看身子有没有大碍。”
“是。”段总管答到。
萧景煜微微凛了凛眉，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开口再问道：“老四... 年齿多少？朕依稀记得，他也快到了开府之时了？”
“陛下好记性。”段总管点了点头，回道，“四殿下比六殿下年长两岁，过了腊月，便是二八之年，当开府了。”
“真是光阴似箭，昨日老四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孩童，今日便已快要开府成家了。”萧景煜轻叹了口气，望向了独孤燕婉，道，“清河，朕在前朝忙碌，后宫之事只有劳你多操心。待哪日晨省，你把这荣妃和李才人交到一处，好好商讨下老六的婚事。”
贵妃独孤燕婉称是。
弄清来龙去脉后，萧景煜又坐在萧时琊床尾相陪。
萧时琊同母胞弟萧时霁仗着兄长卧床，开始上下吵闹，独孤燕婉招呼不住，只能笑着赔罪。
萧景煜冷厉的神情难得一松，招呼独孤燕婉与他并肩坐在萧时琊床尾，二人齐齐阅过萧时霁新作之画的蝴蝶，萧时琊不堪寂寞也要来看，一时之间又是鸡飞狗跳。
萧景煜也只在此刻，才稍稍感觉天家之温暖，一炷香之后，他急匆匆的起身，再度漫步在风雪之中，回紫宸殿继续批改奏折。
萧景煜与独孤燕婉方才离了这卧房，气氛才便冷了下来。
萧时霁一改方才活泼模样，将画卷于案几之上整理完毕。他比萧时琊小五岁，不过垂髫之年，身躯被裘衣包裹，显得小小一个。
这背影落入了萧时琊眼中，他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唤他乳名，道，“衔蝶，你兄长还没看呢。”
"不给。” 萧时霁轻哼一声，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没看到便算了。”
“那我偏要看呢？” 萧时琊微微撑起身子，躺在枕头之上。
萧时霁不受他威胁，自顾自地向前走，背后戏谑的声音响起，道：“快来给你哥看看，我的画可被
父皇挂在紫宸殿上的，还怕指点不了你？”
萧时霁宛如被鞭子鞭打，僵在了原地，回过头，对上的果然是萧时琊那双洋洋得意的面庞，他红着眼眶，只扔下了一句：“我讨厌你”，将手中画卷尽数往萧时琊处一砸，哭着跑出了寝宫。
画卷飞散，萧时霁力道不足，只有一两卷落到了床榻之上，剩下的尽数掉于地面，沾染尘埃。
萧时琊拉开床边一幅画，上竟是一只彩蝶飞舞于林间，惟妙惟肖，神采盎然。
他心稍起了赞赏之意，却也被莫名冲散，当真搞不懂那小子心意，心里又暗自自嘲道：“这宫殿里，或许没有他和萧时霁这般的同胞兄弟了。”
萧时琊身子骨向来强劲，在床上躺了不到一日，便自觉神清气爽，并无半点不适。
独孤燕婉放心不下，又唤来太医院为他诊脉，再四确定确实无大碍之后，才准他再出殿晃悠。
这母亲也知道他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更知四、五皇子救了人，萧时琊应当去看望，便让他带上些珍贵药材，往甘泉宫去。
一路上，碧泉几近追不上他的脚步，连连踱步，道：“殿下，您倒是等等奴婢啊！”
萧时琊停下脚步，回头目光落到这位与他并肩的少女身上，道：“我走这么快，便是想要你回去。”
殿下，贵妃娘娘说了，要奴婢好好看着你呢！" 碧泉轻轻笑道，"你今日别想爬屋顶爬树，或者又跑去这湖边散步了，除了甘泉宫可别想去别的地儿。
萧时琊见无人在附近，才笑着开口，道："你要跟来倒也可以。" 又戏谑望了一眼她的罗帛翘头履，道："不过若是摔了，我可不会管你。"
"奴婢必定不会拖殿下后腿。" 碧泉说道。
萧时琊摇了摇头，嘴角抿过一抹笑，拔腿向前方走去，却悄然放慢了脚步。
甘泉宫位于东六宫最偏僻之处，走到寒武轩时候，分明还未日落，确也比其他地方昏暗了。
宫里人皆说荣妃叶落尘空有个虚位，滥竽充数被封为五大妃，而这宫里的硬通货只有宠爱，倒是也说得没错。
这寒武轩芳草萋萋，尽是萧条之景。此时分明是寒冬天气，五皇子萧时承却只着了件黑色单衣，拿着木剑，在荒石上反辗转，剑剑劈到了本就零落的树枝之上。
萧时琊站在远处，望着此情此景，微微一愣，萧时承显然未能料到会有访客，匆匆停下身子，朝他冷冷一撇。
"五哥。" 萧时琊行礼道，"我听闻你和四哥救我于太液湖之中，特地前来道谢。"
萧时承面容冷峻，又向来话少，只是嗯了一声，萧时琊方方觉得有些尴尬，却被一阵女声打破宁静。
"哎哟诶，这不是六皇子，我便说今日这寒武轩有些不同。"
叶落尘一身素袍，自殿内而出，萧时怀紧跟其后。
她实则生了张不算标志的面庞，眉毛呈倒四角形，鼻塌而厚唇，更是身形臃肿。
萧时琊微微低头，行礼说明来意，叶落尘道，“真是不巧，老四昨日回来便觉有些不适，今日早些睡下了。”
“四哥病了？”萧时琊眉目一凛，问道，“您可曾叫太医院的人来看过？”
“不碍事，老四身体一向不好，只是偶感风寒而已。”叶落尘轻轻笑道，又望向了殿内，道，“六皇子，你也少来我们寒武轩，今日我吩咐下人随意烹了来个小菜，你留下用过膳再走？我倒是时常听阿怀说起你..”
“我倒是想看看四哥。”萧时琊自觉地失了礼，道，“您看可方便？”
“他昨夜高烧不退，一宿没睡，方才才睡下不久。”叶落尘热情顷刻间便散去，目光沉了下来，道，
“六殿下重兄弟情义，我心领了，可若是想看老四，怕只能改日再来了。”
萧时琊虽心里担忧，确只好作罢，留下药材便离开了寒武轩，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成了叶落尘眼中的一个微小的黑点，化作尖酸刻薄，泄于唇舌之中。
叶落尘冷冷的瞥了萧时承一眼，讥讽道，“你跟老四不会当真觉得，救这萧时琊一次，便能给他扯上关系吧？你看看在这宫里这么多年，他可曾多看过你们一眼？我劝你们趁早放弃这飞上枝头的美梦。”
萧时承面冷如寒冰，一言不发。叶落尘又喋喋不休，道：“他今日来此处，他今日来此处，不过是客套，这样的红人，明日便把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了，我看着老四丢个半条命，可是白丢了。”
“我们救弟弟而而已。”萧时承突然开口，让气氛彻底凝固。
叶落尘轻笑一声，说，“当真兄友弟恭。”便拉着萧时怀进了殿内。
皓月当空，西风凛冽，萧时承挥舞着木剑，不放过那方枯木，直到精疲力竭，他仰望圆月，目中只有四角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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