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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小郎君，该醒醒了。”
一声和蔼带笑的声音把薛兆从梦里拽出，他把脸上盖着的树叶拿下来，眼前是船夫那张饱经沧桑的脸。
“大爷，什么时候了？”薛兆懒洋洋地问。
“已经午时喽，我也要回家吃饭了。”船夫笑眯眯地和他说。
“那行啊大爷，随便找个地方停岸让我下船便是。”薛兆从旁边垂下的柳树上摘下一片柳叶，对着有些刺目的太阳仔细打量。
这个小郎君真奇怪。船夫想，一片叶子有什么好看的呢？
面前这个年轻的后生一早就坐上了他的船，只说想到处逛逛看看。
他们绕着这小小的桃溪镇荡了两圈，小郎君不知不觉就卧在船上睡着了。
桃溪镇春光明媚的风景他不知错过了多少，此刻倒是对着一片叶子情有独钟。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少年郎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船夫往前一看，面前多了一艘乌篷船。
船上俏丽明媚的少女撑着篙，随着声音看向面前俊秀的小郎君羞红了脸。
薛兆临时改变了注意，从船上一跃而起，足尖轻点就落在了那艘小巧精致的乌篷船上。
“大爷，船费。”他头也不回地冲船夫丢下一个荷包。
船夫的手稳稳地接住那个小布袋，看着面前的一坐一站的少年少女不禁微微一笑。
“交流四水抱城斜，散作千溪遍万家。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
大爷吟着这首江南家喻户晓的杂诗，慢悠悠地划着船，开出的水波向两边涌去。
“小娘子，能否搭我一程？”薛兆稳坐在船边，高马尾中隐隐可见垂下来的红色发绳，带笑的眉眼看上去格外意气风发。
少女有些不好意思看他，捏紧手里的船篙低头看着水波：“可、可以啊。”
想了想她又问道：“要到哪里去？”
薛兆看向远处那颗最大的桃花树对她说：“就在落鸿桥那边吧。”
姑娘点点头，努力撑着船向前划去。
“这边很少见到你这样的姑娘撑船，你还是我这几天见到的第一个。”薛兆盯着她因为用力而鼓起青筋的手背说道。
听到这话她笑了：“没办法啊，阿爹前几天摔坏了腿，阿娘才刚生完四妹不能下地，家里不能没有进项，我就出来撑船啦。”
显然她是一个乐观的姑娘，能为家里排忧解难让她感到很开心：“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是熬过这一阵说不定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这里离落鸿桥的距离的确很近，姑娘专注地把船停稳然后说：“小郎君，落鸿桥到啦。”
身后迟迟没有人应声，姑娘转过头一看，船上的人已经无处寻踪，只有一锭银子静静放在刚才郎君坐过的地方。
此刻阳春三月，七日前薛兆随师父来到桃溪镇拜见鬼阳子，请他为薛兆铸一把好剑。
薛兆站在桥头，看见姑娘把银子收好才朝街上走去。
“半个月的零花钱出来一趟就没了，一分钱难倒好汉啊。”他看着摊子上卖的桃酥手往腰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刚才已经把荷包给了撑船的大爷。
身无分文只能看不能吃，薛兆闻着各色摊子上传来的香味决定不再折磨自己，索性回家。
“回来了？来看你鬼阳子叔叔打的剑。”坐在门槛上的翟青风擦着手里的长刀，对他空手回来没有什么太大反应。
一边的鬼阳子听到门口的动静跑了过来：“嘿嘿，又有酒喝了——我的酒呢？！”
他不死心的在薛兆身上摸了几把，确定这小子什么也没有带回来。
“你出门怎么答应我的臭小子，害我白白高兴了一上午。”鬼阳子站在原地跳脚。
薛兆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他拍了拍只到自己肩膀的鬼阳子说：“哎呀，对不起了鬼阳子叔叔，下次一定给你买桃溪镇最好的桃花酿。”
鬼阳子不解气，脱下鞋子要扔他：“小兔崽子。”
翟清风站起来率先走进偏屋：“别吵了，中午我请你喝酒。薛兆，过来看看。”
薛兆走进去，翟青风把那把剑放在他的手上。
剑鞘做的古朴无华，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名堂。
薛兆“锃——”地一声把剑拔出，这才发现这柄剑居然是纯黑色的。
鬼阳子拿过这柄剑在院子里随便舞了两下，那剑身居然一点也不反光，仍是沉压压的一片黑。
他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收势，沉朴的铁剑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透出一种内敛的狂放。
“好剑！”薛兆笑着接过，屈起手指在剑上轻轻一弹，隐隐有清脆而又幽微的轰鸣声萦萦环绕在耳边。
“就叫它回肠怎么样？”他把剑重新插回剑鞘挂在腰间。
“你的剑，随便你。”翟清风一向不干涉他自己的事情。
鬼阳子自然也不管他，摆摆手让师徒二人过来吃饭：“要不是为了等你这臭小子回来给我搞壶酒喝，我至于现在还饿着肚子？哪知道你这么不靠谱，害我白等这么久……”
他嘴上抱怨着，但是还是把桌上的肉往薛兆碗里夹。
三个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午饭，翟青风让薛兆回房间收拾东西，明天他们要动身回去。
鬼阳子有些舍不得：“这么快就走，不再多住两天了？”
翟青风点头：“剑已铸成，不必久留。”
鬼阳子把酒杯斟满然后一饮而尽：“罢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们想走就走吧。”
“既然您这么舍不得我们，不如和我们一起回去？”薛兆试探着提议道。
鬼阳子果断一口气回绝：“不去。”
他已经在桃溪镇待了十年有余，翟青风曾经提过一嘴他在等人，薛兆听他拒绝也在意料之内。
他抱起剑离开，被翟青风拦下。
“站住，又到哪里去？”
薛兆打了个哈欠：“回房间睡觉啊。对了师父，今天晚上不用等我回家吃饭了。”说完两步一跃就没了影子。
这一觉直接睡到傍晚，薛兆从家里出来，河上已经飘上了各式各样的河灯。
醉春楼今晚选魁，十艘小船静静横漂在水面上。
爱凑热闹的人已经在河边围了个水泄不通，桥上也挨挨挤挤站满了人。
薛兆第一次来有些不明白，他碰了碰旁边饶有兴致的一位书生：“郎君，这河上停着这么多小船干什么？”
书生和他解释：“醉春楼的花魁是围观的百姓来选，她们乘坐这些小船环绕桃溪镇游上一圈，随后喜欢哪位姑娘去那边登记一下就行。”
说完还朝右边努了努嘴。
薛兆顺过去一看，果然醉春楼门前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
暮色四合，有姑娘陆陆续续站上了小船。
旁边的书生激动起来，看向中间的一位姑娘说：“春桃姑娘，你一定会是今晚的花魁！”
等到姑娘的船靠近他站着的地方，书生从荷包里掏出几枚铜钱，一股脑都扔在她的船上。
站在薛兆另一边的公子哥也掏出一锭白银砸到春桃姑娘的船上，完了还给了书生一个挑衅的眼神。
然而书生一心沉浸在面前的姑娘身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一边的小动作。
“你喜欢哪个？”没意思的公子哥看向薛兆。
薛兆随便指了一位姑娘给他看。
公子哥一瞧：“哦，你喜欢春杏。她也的确不错，今晚的花魁应该就是她们两个其中一个了。”
大约是看出来薛兆囊中羞涩，公子哥从荷包里掏出几两碎银递给他，十分豪爽地说：“拿去，喜欢哪个就把银子投到她的船上。”
薛兆把银子握在手里上下抛了两下，盯着公子哥有些新奇：“是不是有钱人都是这样？”
公子哥两只眼睛黏在河上的姑娘身上，听到他的话随口一问：“都哪样？”
薛兆笑而不语，好在公子哥现在满心都在别处，没有得到答案也没有追问。
街上现在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薛兆看了一会儿花魁角逐又溜到街上去买桃花酿，打算马上带回去给鬼阳子，不出意外，明天一早他们就得出发。
桃花酿口感绵柔，薛兆买了两壶，自己也打开其中一壶喝了一口。
灯火通明的一段路走完，热闹也像潮水一样退去，薛兆拐进小巷，打算抄近道回家。
这点黑暗对于耳聪目明的习武之人根本算不了什么，所以当一个不明物体从上面靠近他时他立刻抬起了手。
破风的声音传来，薛兆下意识把面前的人抱住。
幽冷的香味夹杂着血腥气息蔓延到鼻尖，黑暗中勉强能看见她莹白如玉的侧脸，乌黑的头发上珠钗半散不散，薛兆意识到这是一个受伤了的女人。
她因为受伤变得十分虚弱，抬起的指尖轻轻碰到了他的脸，还没说些什么就昏了过去。
“跑到哪去了，娘的，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想到这么能跑。”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巷口传来。
薛兆没有多想，悄无声息地抱着怀里的人落在墙上。
“没事，多找找，她受了伤跑不远。”另一道声音听上去就冷静了很多。
薛兆意识到怀里这个人可能有些棘手。但现在接也接了，没有搞清楚情况之前他也不可能把她扔到墙下去。
怀里的人突然颤了一下，衣服摩擦的细小声音立刻被巷口的两个人捕捉到。
“谁在那边！”巷口的人大喝一声，三根细针直直冲着他的面门射来。
他立刻转身回避，其中一根针避闪不及，被它刺破了面皮。
不太好办啊，这两个人比他想得要厉害。
薛兆当机立断抱着怀里的人转身就上了屋檐，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那两个人也追了上来。
他们两个的功夫应该在他之上，薛兆跑不了多久，更何况怀里还抱了个人。
好在这边离鬼阳子的住处并不远，薛兆只能尽可能往那个方向跑。
他又在鬼阳子住处周围多饶了几圈，确定两个人还没追上才一头扎进房子里。
“师父，快来！”薛兆抱着人一脚踹开翟青风的房门，“我捡了个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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