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鹿

月球人雅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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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狂乱的马蹄声踏碎竹林的岑寂，携着摇摇欲坠的瘦小人儿，向更幽暗的山林里疾驰而去。

这一路的颠簸使得六岁的曹丕有些想吐，身下这匹疯马自受惊脱离队伍后，已不休不喘地跑了一个时辰，且离来时的官道方向越跑越偏。

今日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他本是随大哥出城狩猎，马却在回城的路上忽然受惊，下人不仅没能拦住，反倒被踩死了一人。混乱之中，这马长嘶一声，驮着同样受惊的曹丕，朝反方向的林间飞奔了出去。

耳边呼啸着寒夜砭骨的风，曹丕抓着缰绳的小手冻得通红，随着颠簸已斜斜挂在马肚子上，眼看就要摔落。曹丕一颗心脏突突跳着，盘算着就算被这劣马摔不死、踏不死，自己怕也只剩半条命了，若是再碰上个饿极了的猛兽……光是想想就毛骨悚然。

愈往山林深处，路面愈是崎岖，夜色太过朦胧，即便月光映着也看不真切。不知疯马是真跑累了，竟被块挡路的石头绊得蹄下趔趄，曹丕心中大惊，生怕被甩下来，连着缰绳将马的鬃毛也紧紧拽住，谁知磕碰中却硬生生扯下了一撮。

“嘶——”那畜生猛地扬蹄，仰天嘶鸣起来，惊飞一片林中鸟儿。曹丕一个没抓稳，径直跌向铁蹄之下，眼看便是粉身碎骨。

只见黑暗的竹林里射出一道红光，劲风似的拨开两旁的翠竹，卷向孩童的方向，顿时将他拉离马蹄之下。疯马似是更疯了，踢踏几下后，继续朝着深林奔去了。那光芒环着胆战心惊的曹丕缓缓落地，然后消散。

曹丕腿一软，一屁股跌坐下来，大气不敢出，只睁着浑圆的眼睛，直盯着方才红光乍现的地方。看了半晌，却只看得竹叶萧瑟飘落，再定了良久，又听得影影绰绰的竹林深处，隐约传来些许水流声。

曹丕这才发觉喉咙已干涩得无法出声，于是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循着水声钻进了竹林。那水声愈来愈近，拍落在巨岩上轰然作响，想必是一川瀑布。

穿过林子，果真看到高悬的一面水帘，闪着晶莹的光，碧泉之上珠玑四溅，凭着月光映得四处水光波动。这让嗓子快要冒烟的曹丕不禁心花怒放。

他正要上前，却瞥到泉水边上有黑影微动，迈出的一步迅速收回，躲在竹后敛神细看——竟是人。半夜三更竟在这荒郊野岭遇上了人，还是一正在洗澡的人。曹丕想起曾经看过的画本，此情此景能遇上的，不是美艳的女鬼便是娇媚的女妖。

但不管是女鬼还是女妖，都好吃小孩的。

曹丕咽了咽口水，只祈祷对方在瀑布下，听不到这边的动静。片刻，只见女鬼在一片水雾蒙蒙中起身，摸向岩石上衣物，慢条斯理地穿起来。在冷清的水光下，那女鬼一头黑发湿漉漉贴着身子，肌肤看起来竟白得近乎透明。

曹丕虽小，也懂得非礼勿视的道理，何况对方还是个女鬼。顿时红了脸，急忙退了几步，慌乱中脚下却一不小心踩空，跌了一跤。同时，一股无形的气浪在眼前震开，一阵大风从清泉边席卷而来，吹得竹叶漫天飞舞，曹丕一时视线迷乱。

完了完了，被女鬼发现了。

甚至还来不及害怕，远处闪过耀眼的红光，曹丕隐约瞧见一袭烈火般红的长袍随风翻涌，然后烟雾似的化作了另一样活物，竟踩着风踏着云飞至夜空，消失在星辰尽头。

风停，叶落。

曹丕最后看得格外真切，那是一头无比美丽的——

“神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