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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疼痛。
心脏在濒临窒息的一刻，竟然能够产生令人如此绝望的痛苦。
宁雪照浑身浸透在冰冷的寒潭中，混沌之毒在她体内汹涌肆虐，但她的内丹早已破碎，根本无力压制，加之寒潭阴潮一波又一波的侵蚀，不断加速着毒发的速度。
宁雪照胸膛剧烈地起伏喘息着，痉挛的指尖活生生将玄铁铸成的墙壁划出了五道深深的沟壑。
太痛了。
宁雪照痛得眼前一片模糊，几乎什么都已经看不到了。
周身每一条经脉，都仿佛即将炸裂般突突直跳，细微的跳动声仿佛雷鸣般响在她的耳畔。
她亲手养大的弟子废了她的仙根，将她囚禁在地底寒潭水牢，令她日日夜夜忍受痛彻骨髓的寒潭阴潮侵袭，以报当年取血之仇。
不知过了多久，寒潭阴潮终于渐渐退去。宁雪照的睫毛都已经结上了一层寒霜，她垂下头，微弱地喘息着，呼出了一口带着彻骨寒意的冷气。
她养连吾三年，也取了他的心头血。
用连吾的心头血，她抑制了三年毒伤，却也让连吾得到了成长的时间。最终，他踏平上清三宗，还给她三个月暗无天日的囚禁。
——也算是自作自受，因果报应。
今日是他封禅帝君的大典，上清三宗如同蝼蚁般匍匐在他脚下，想来应当是志得意满，风光无限了。
水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制地放大，宁雪照慢慢转过头，望向了洞口的方向。
黑色的衣襟拂过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浓重的黑色在进入牢房洞口的一刻，仿佛也沾染了寒潭刺骨的寒意，裹挟着一身冰冷沉肃的味道，一步步向她走来。
纵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宁雪照也知道来者是谁了。
连吾。
她亲手养大，又将她送入深渊的好徒弟。
隔着黑暗，宁雪照的眼前一阵阵眩晕，仿佛什么都看不真切。良久，一道低沉而清冷的声音在洞中响起，宛若泉水击打在冷凝的玉石之上，散发出令人胆寒的威压：
“师尊，别来无恙。”
帝君威压落下，三界众生无不俯首称臣。可宁雪照却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威压一般，笑了一声：
“自然。”
“师尊果然是不知悔改。”看到宁雪照丝毫不肯退让的表情，连吾的脸色愈加冰冷。他慢慢俯下身，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按在了宁雪照心口上，宛若情人般在她耳边低语。
“师尊当真不怕弟子捏碎你的内丹？”
他另一只手慢慢向下，伸入了寒潭森冷刺骨的水中，轻轻贴在了她小腹丹田上。
“只是如此一来，这寒潭阴潮，师尊恐怕是要生不如死了吧。”
宁雪照被他按住心口，肺腑之间勉强呼吸的气脉顿时一滞，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她残余的半颗内丹早已破碎，如今被连吾按在丹田的位置，痛得她几乎要弯下腰来。
即使如此，宁雪照唇边依旧冷笑：“你大可试试。”
连吾的动作微微一滞，脸上嘲讽的神色也僵硬了一瞬。他慢慢抽回贴在宁雪照小腹上的手掌，回以一个同样冰冷的笑容：“可惜，弟子今日大约没有时间招待师尊了。”
“今晚是弟子的洞房花烛夜，师尊可要赏脸喝上一盅啊。”
连吾微微扬起眉毛，用帕子擦拭着手指上的寒潭水，似乎是在等待着宁雪照的追问。
宁雪照偏过头，未发一言。
连吾仔细看着她的神色，似乎有些失望，自顾自地说道：
“当年师尊打散她三魂六魄，如今我取师尊的毕生修为复活了她。今日，正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连吾的语气停顿了一下，含笑道：
“——师尊，是不是很失望？”
宁雪照的心脏一抽一抽地跳动着，窒息般的疼痛已经攫紧了她的五脏肺腑，耳朵里连吾的声音似乎也越来越听不真切，只能看到连吾优美的唇型正在不断地开合，那些字眼隐隐约约地灌注到耳朵里。
宁雪照剧烈地喘息了一声，心道：“这孽障在说什么呢？”
耳中声音已经逐渐模糊，宁雪照不愿露出破绽，强压下心脏剧烈的抽痛感，含糊冷笑一声：
“若早知会有今日，我……”
话音未落，她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肺腑中的鲜血随着呛咳落在掌心，瞬间将指尖染成了一片殷红之色。
然而水牢中光线太过昏暗，站在寒潭对面的连吾并没有注意到这一丝细节。
他慢慢跨前一步，淡淡道：“师尊乃半仙之体，难道还畏惧这区区寒潭，你我面前，不必如此做戏。”
做戏？宁雪照掩住双唇的左手慢慢落下，温热的血液浸入水中，瞬间晕开一片淡淡的红色。
宁雪照想用右手拭过唇角，无奈她执剑惯用的右手被镣铐靠在洞壁之上。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数天以来，她都不得不站在刺骨的水中，承受着潭水每日一次的阴冰潮涌，耗尽她积攒一天的微薄仙力，否则整个人都将阴气入体，痛不欲生。
连吾见宁雪照半天没有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得不承认，宁雪照其实生得很好。
身为名满三界的紫霞元君，从前宁雪照以悲悯慈怀示人之时，无人不折服于她高雅脱俗、丰神绰约的模样。只有连吾知道，人后真正的宁雪照，是如何的冷心冷性，薄情寡义。
如今，即使宁雪照脊背笔直，言语丝毫不落下风，然而她站在及腰深的寒潭水中，一向精致秀美的白衣被打湿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就连发丝上也沾染了几分水痕，蹭在颊边，映得她本就鲜少血色的面颊更加白皙如雪。
连吾站在岸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雪照垂落的面颊，就连她一向令人恨得几欲杀人的嘴也微微张开，略有些急促地喘息着，呼出一片片寒冷的气息。从这个角度看，她的下巴好像尖了很多，似乎只要轻轻一拢，就能完全捏在掌心中。
连吾慢慢俯下身，距离宁雪照的面颊越来越近。
宁雪照的眼睛眯了起来。
连吾毫不在意地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寸一寸抚摸过宁雪照的侧脸。
宁雪照猛地向前倾身，却碍于镣铐铐住的右手，只能挣扎到距离连吾不到一尺的地方。
连吾的手指突然轻轻颤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已经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他的语调之中，却仿佛有了一丝难言的细微情绪：
“师尊，你后悔吗？”
——你后悔吗？
这个问题，像是一块重石扔进了寂静的寒潭之中，激起了一重重翻涌的水浪。
这没头没脑、没有来由的问题，若是有第三个人在场，也许都不明白连吾想要问的究竟是什么。
然而宁雪照却猛然抬起眼睛，嘴角勾起，双目中没有半丝痛苦与挣扎，相反，充满了一种明亮的快意与嘲弄。
“我……后悔。”
“后悔什么？”连吾的呼吸突然略微急促了起来。
宁雪照却再一次猛然向前，与此同时，她被锁在镣铐中的右手骤然发出“喀嚓”一声，骨节折断，从纤细的手腕开始，整个软垂了下去。
“师尊！”连吾眉头猛然皱起，低喝一声。
然而，宁雪照却借势再度上前一步，仿佛手腕折断的剧烈疼痛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连吾没有后退，宁雪照倾身上前，鼻尖几乎已经要触碰到他的面庞。她明如秋水的双眼闪烁着肆意的戏谑，左手反客为主，一把捏住了连吾的下巴。
连吾双眉紧皱，没有动作。
宁雪照扬着眉毛，几乎是恣意而放肆地打量着面前这张脸。
这个旁人不敢直视，深为恐惧的男人，是她从小亲手养到大的。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节，都是她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她见过他痛苦的、颤抖的、讨好的、恐惧的表情，也见过他仇恨的、怨愤的、恐惧的、失落的眼神。
深邃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微微抿起的嘴唇，冰冷而高贵的气势在他的身上展露无遗，即使被她捏住下巴，却依然不动如山，只是凝眸看着她，仿佛在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宁雪照的手指骤然收紧，在他苍白的下颌上留下了三道瘀红的指印，大笑道：
“早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当初，我就应该选你弟弟，而不是你！”
她的话音如同金石，重重撞击在洞壁岩石之上，连吾双目瞬间通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道：
“宁！雪！照！”
宁雪照却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此时两人距离太近，霎那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两人在九岐山中朝夕相处的模样。
连吾下意识伸手去接宁雪照，却看到宁雪照向前软倒，猛地咳出了一口鲜血。
“血？”连吾一怔，目光在触及到那一片刺眼的殷红之色时，瞬间凝固，“宁雪照，你怎么了？”
宁雪照忽然笑了起来，鲜血从她的唇角溢流而下，越来越多。连吾猛地起身，仙力崩开她腕上的镣铐，有力的手臂箍住她的腰身，一把将她从寒潭里抱了出来，声音越来越急促：
“宁雪照？宁雪照！”
宁雪照的心脏已经开始开始剧烈痉挛了起来，寒潭阴气搅动着她的经脉，每一次呼吸都会给肺腑带来令人战栗的痛楚，然而她面颊上的笑容却越来越明显，目光死死盯着连吾的脸，声音低得淹没在了痛苦的喘息中：
“我要死了。”
“什么？”连吾难以置信地愣住了。
就在这一刻，宁雪照左手中，紫霄剑寒光骤然闪起。
她与连吾之间的距离不过毫厘，刹那间，紫霄剑尖已经直直捅入了连吾的胸口！
她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可惜，她感觉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已经看不到连吾的模样。
他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
被戏耍的暴怒，还是被她暗算的仇恨？
宁雪照闭上了眼睛。
在她的记忆中，最后的一点声音，是响在耳边，几乎冲破天际的焦急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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