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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伫立于北方山谷的平凡小镇。
羽毛般是白雪从同样白的看不到其他色彩的天空里徐徐坠落在人们的肩头。偶尔会有一两道无形的寒潮如同一柄锋利的快刀，横穿空旷的街道。人们总是在这时候收紧大衣厚重的领口并小声咒骂一句，像是在咒骂让他们聚集于此的寒冬。
此时正值略微温暖的午后时分，淡如奶油的阳光透着一层朦胧的灰色，灿灿地撒在托德镇唯一的工业区附近的小酒馆门前，像是铺上一层朴实无华的地毯。有人推开酒馆爬满锈斑的金属门，手中抛起一枚铜色的小圆币，短暂的滞空后铜币又重新落入手心。
从酒馆正门拐过弯的街角处正对着一座造型古朴的精巧庭院，是镇里佩尔西弗一家的宅邸。
抛着铜币的青年路过庭院时，目光在某个穿着黑白双色侍者服装的男孩身上短暂停留。
他拽过头上的圆顶帽，那顶已经戴了很久的圆帽帽檐松松垮垮斜着耷拉在额角，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多了几分古怪。
青年抬起穿着皮鞋的脚尖，狠狠踢在侍者的屁股上。
正蹲在门前鼓弄什么的男孩被这出其不意的一下，一头撞在铁门上。只是他顾不上安抚头顶隆起的大包，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年龄相仿的青年人。
侍者放下手中的扳手和铁锥，两只因为浸泡了润滑油而黝黑的小手相互抹了抹，随即站起身，他默不作声地眯起双眼，盯着昔日在同一所学院的对头。
“哎哟，看看我们瓦伦丁光荣的维戈先生！真是阳光明媚的早晨，难道维戈先生不这么认为么？”青年人用手指继续拽低帽檐，然而装作不经意间嘴角露出一抹肆无忌惮的嘲弄。
被称作“维戈先生”的年轻侍者表现的极为不屑，学着青年人的口吻，“哎哟，这不是我们瓦伦丁德高望重的罗南先生么？怎么？敬爱的罗南先生是冻傻了还是先天脑子不灵光，在寒冷却阳光明媚的早晨跟一个平平无奇的佣人过不去了？难道是刚刚喝酒的时候没付酒钱，被酒保赶了出来，现在把气撒在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身上！”
“吼吼，素不相识。”罗南先生滑稽地前躬身体，吐舌头扮鬼脸贴在维戈先生面前，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九十度弯折的回旋镖。
“把门打开，孩子，别挡着路。”
这时，一个低沉浑厚的男性声音在维戈身后响起。
一听到这个声音，维戈先生全身像是触电反射般狠狠绷直了。一个身着墨绿色西服的男人从他身后无声无息地走了出来。
男人手指捻着一根胡萝卜般的粗头烟，烟气从他嘴中进入，又时分优雅地从鼻孔中喷出。他比维戈先生要高半头，所以在说话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微微俯身。
男人用另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单片眼镜，维戈的面部甚至能感觉到烟雾从他鼻孔喷吐到脸上。
这是他的雇主，丹尼斯·佩尔西弗先生。
佩尔西弗在托德镇是一个很稀少的姓氏，据说他们祖上并非本地人，而他们一家三口也是从距离王国核心更近的“上流贵族城市”搬来这么个小地方的。
在此之前，佩尔西弗一家甚至拥有王国亲赐的男爵爵位，只不过现在似乎被剥夺了。
尽管如此，丹尼斯仍然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他们在托德镇用仅剩不多的钱购置下一栋老房子，丹尼斯与他的夫人和一个十分可爱优秀的小女儿居住在这座北方寒风呼啸的边缘小镇。
丹尼斯和他夫人利用曾经的学识，在托德镇开办了唯一一所侦探社，通过帮助解决一些镇民们日常的琐事，来维持生计。
此时丹尼斯先生正和他的夫人准备前往镇上的侦探社开张营业，顺便处理一下自家佣人遇上的麻烦。
“是的老爷。”维戈先生将脏兮兮的双手藏在腹部下面的衣服里，毕恭毕敬地站在一侧，对丹尼斯鞠躬。
当他听到丹尼斯的准许后抬头，发现对方手中多了一枚精致小巧的铜环钥匙，“去把马车开过来，相信这点小事对于曾经在机械学院上学的小亚瑟应该易如反掌。”
“愿为您效劳，老爷。”
再次鞠躬后，亚瑟·维戈用手指捻着钥匙串，向庭院的车棚走去。
支走亚瑟后，丹尼斯剑锋般的目光锁定在罗南先生的脸上，“你该走了，孩子。每个人都应该找些事做，亚瑟现在为我和我的家人服务，尽管这是一份没有前途的工作，但他至少能靠微薄的报酬解决吃饭问题。可是你呢孩子？我至少接连五天在同一时间看到你从街角的酒馆里晃悠着出现在我家门口，你也应该向亚瑟学习，尝试着找到自己的出口。”
“哼。”罗南先生一如既往地从鼻腔里发出一道冷哼，他一边继续抛硬币，一边晃悠着走远了。
他的父母已经替他在距离托德镇二十英里的小城里找到了一份机械师学徒的活，跟他一起去的还有曾在瓦伦丁机械学院上学的女孩。
在他看来自己的未来一片光明，而刚刚对自己说三道四的佩尔西弗先生的女儿阿拉贝拉，于今年入学瓦伦丁机械学院。但当阿拉贝拉从学院毕业之后，也许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他父母一起在贫穷小镇经营无关紧要的侦探社。
虽然阿拉贝拉现在是亚瑟是雇主，或者说主人。但在迟早的将来，阿拉贝拉会沦为第二个亚瑟。
在这种没有天空的小镇当中，每个人的未来最后都会变成亚瑟。
想到这，他心中的阴霾顿时被驱散了。罗南先生一边哼着走调的曲子，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片刻之后，亚瑟坐在大型蒸汽机驱动的机械马车前端，在马车外侧管道喷发的朦胧水雾包裹之中，重新出现在丹尼斯面前。
亚瑟从高高的马车驾驶位上跃下，突然发现丹尼斯眉宇之间的神色有些阴沉，欲言又止的样子很不自然，“老爷，您和夫人要出远门么？”
亚瑟向来拥有一双慧眼，他能根据人们细微的表情变化，结合周围一些细节，从而意识到他们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虽然他是落没贵族家唯一的佣人，但若是没点超乎常人的特点，岂能在四年之前凭借硬实力考入全镇唯一的瓦伦丁机械学院？
虽然亚瑟来的时间不长，不过丹尼斯很喜欢亚瑟的眼力，“没错，是一宗有些奇特的案子，牵扯到一些神秘的力量...算了，马车输气管道和不经常用到的小型齿轮之间的的润滑油你已经更新过了么？”
“正如您所期待的。”
虽然丹尼斯话说一半，但亚瑟的好奇心很快就被压制下去了。他如今的身份只是无关紧要的佣人，他看得出来丹尼斯喜欢他，不过那种喜欢大概只类似喜欢养花的男人对一盆生长的很鲜艳的植物的态度。
当然，如果这盆小花会因为得知不该知道的消息，从而令养花人损失什么，也许会失去曾经的一切宠幸，被直接丢弃在阴暗腐臭的水沟里。
身为一株讨好人类的小花，有些事与其让他知道，不如什么都不懂，认真做完老爷的吩咐就好。
“很好。”丹尼斯很满意亚瑟这种预判式服务，并不需要他向亚瑟下达重复的指令，亚瑟很擅长举一反三，这让他很庆幸自己能雇到一位如此优秀的佣人。
“我和夫人应该要出远门，接连三到五天不会返回，你接下来一周的报酬都在贝拉手中。顺便不要让她每天都去外面和那些该死的野小子鬼混。她和你一样在瓦伦丁学习，你身为前辈，不妨教导她一些有关机械的知识，让她做点有用的事。”
说完这句话，丹尼斯又从口袋里摸出两张钞票，拍在亚瑟的肩膀上，接着，他便驾驭马车，在雪尘飞扬之中，向着日落的方向疾驰而去。
马车侧边的管道不时喷吐出一团朦胧的水雾伴随着尖锐的呜呜声，模糊了丹尼斯渐行渐远的身影。
下午，亚瑟按照丹尼斯先生的吩咐，用麻袋装着他们家种植的番茄拖到市集上去贩卖。这也是丹尼斯先生给他的小恩惠，他们会将吃不完快要腐烂的番茄交给亚瑟，让他白天没人在家时到市集上去卖钱。卖来的钱中两成将给亚瑟作为报酬，虽然不多，但亚瑟能感觉到其中的善意，丹尼斯先生至少不会压榨他和羞辱他。
晚间时分，当亚瑟习惯性地衣冠楚楚站在门口迎接丹尼斯和他的夫人从侦探社返回，直到街角尽头传来少女肆无忌惮的咯咯笑声，他才忽然意识到今晚丹尼斯和他的夫人并不会返回家中。
待到那群刚从酒馆里出来的年轻人走进身前时，亚瑟才本能地抽动了一下鼻子，上眼皮不自觉地耷拉下来，目光投射在路面上。
他不敢看那些年轻人的眼睛。
丹尼斯先生的女儿——阿拉贝拉·佩尔西弗赫然在这帮正值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之列。
亚瑟没有忘记白天丹尼斯先生的潺潺教诲，不过他太自卑了，他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被从瓦伦丁机械学院退学的失败者。
一如他刚入学时的风光，如今他曾经的玩伴们谁路过他身边都会在他脑门上踩一脚，好像他是路边无关紧要的杂草。
这些年轻人他并不认识，但亚瑟能在他们身上看到那些侮辱自己的同学的缩影，所以他害怕从那些人的瞳孔中，看到自己曾经在名为屈辱的泥潭中挣扎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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