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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镇的人都知道,有仙山里,住着一位老神仙,还有一位小神仙。
这事儿,是进山砍柴的樵夫,亲口说的。
有仙山不高,却终年雾气缭绕,山中生灵多有灵智,见到人,不躲也不凶。
不论是进山寻些山货的桃花镇民,还是慕名而来的旅人游客,亦或是误入此间的行商团帮,有仙山从不拒之山外。倘若是遇到迷路之人,生灵还会引路相救。
救的人多了,神仙的存在,也就绝迹了。
只有桃花镇的人,偶尔会看到,一只有着雄壮鹿角的牡麋鹿,驮着一位身穿天青色道袍的少年,进入镇子里,购些米面粮油。
少年的肩膀上,往往会有一团白云,那是一只异瞳母狮猫。一只眼睛蓝得深邃,一只眼睛金得闪亮,全身长而密的白毛,纤尘不染。狮猫的尾巴总是有着自己的想法,扫来扫去。
少年若是撞见樵夫,会微笑示意。待到这鹿这猫这少年离开镇子以后,樵夫便会告诉在场看热闹的乡里乡亲,那少年便是住在有仙山的小神仙。
镇民们靠山吃山,对有仙山怀有浓厚的感情,对山里的神仙,更是敬重万分。每当小神仙下山采买,镇民们总会明里暗里多送点东西,这让小神仙很是感动。
小神仙名叫夏琉,十八年前来到这个可以修道的世界,成了“小破观”门前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住在小破观的老神仙捡了回去。
老神仙名叫裴越,无人知道他的过往来历,夏琉也不知道。夏琉问过,老神仙不语。夏琉只觉得,老神仙须发全白、脚步轻盈,是真的很仙。
夏琉小的时候,总是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问裴越:“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我不晓得嘞。”
“可他们都说你是神仙。”
“他们是哪几个喃?”
“小兔子、大青蛙、老山参……三三、六六,噢,还有迷路的樵夫。”
“……三三是哪个喃?”
“就是那只小白猫。”
“那六六喃?”
“那只有着大大的鹿角的麋鹿。”
“这是,你给它们取的名字嗦?”
“对啊,好听吗?”
“……还阔以。”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神仙吗?”
“我还没有嘞。”
夏琉觉得,这世上是真的有神仙。
每当夏琉从山下带着大包小包回来,裴越总是轻声呵斥:“山上的果果儿,是不是不够你吃了噻?”
夏琉总会乐呵呵地回答:“果子甜得很,就是吃多了会腻。”
“莫老是下山去扰镇子上的人嘛。你拿了人家的东西,给别个回礼没得?”
“回了回了,我每遇到一个人,都会尽力斩了他的烦恼丝。”
“这还说得过去。”裴越总是捋着胡须,眼带笑意。
日薄崦嵫,小破观长久不用的灶屋便会升起寥寥炊烟,那是夏琉在煮红薯粥。
裴越从不主动进食,至少夏琉没见过。不过,夏琉每次还是会盛一碗粥,端给裴越。裴越也从不拒绝,偶尔还会夸赞一下这粥煮得细腻。
夏琉自己则会带着剩下的粥,以及被灶火烤熟的土豆,与小破观里四处晃悠的小动物们一起,吃得不亦乐乎。山里闻到香味的动物们,也会飞速赶到小破观,不过往往是吃不上趟的。
小破观里挤满了各种生灵,裴越也不恼,只是随手在空中一挥,饱含灵力的雾气便化作缕缕雨丝,沐浴着每一个小生命。
弦月上枝头,夏琉便会飞上屋沿,看着星空点点。三三总会跟在夏琉身边,四朵肉爪子揣在怀里,整个身体便铺在夏琉的胸口上,尾巴不停地扫来扫去。
上辈子很难见到这片星空了,夏琉想着,虽然很美,但是看多了,不免又怀念起五光十色的夜市街头。
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呢?夏琉已经记不太清了。
他是一个喜欢旅游的人,为了看有仙山的日出,五更天时分,他便已经爬到了有仙山的山顶。
山顶有一块巨石,上面刻着“赤龙潭”,巨石还在,小潭却早已消失了。
眼看时间还早,夏琉便靠在巨石边,看着遥远的东方,静等破晓。
偶尔还会看见一颗流星滑过,他总是会感谢这些不远万里来到地球,燃烧自己造就一瞬灿烂的天体。
顺便还会许个愿望,他许的愿望都很奇怪,想要山、想要海、想要自由;想被爱、想被打、想被抱着……开玩笑的,他心底里最想要的,是活着,他就快死了。
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眼里那颗流星,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绚烂,直到那团火光,彻底淹没了他。 等到夏琉再次醒来,便已经成了一个婴儿,幸亏有老神仙,不然他应该早就死了。
“你在想什么?”三三摇着尾巴。
“在想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是什么?”
“……”
夏琉沉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跟小猫咪描述这个词。
“你又在想什么?”三三依旧摇着尾巴。
“在想三三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因为你很香呀。”
“……”
夏琉再次沉默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所有的动物都喜欢黏着他。他也问过这些小动物,得到的回答都是“你很香。”
他总觉得,这些动物口中的“香”,应该不是指食物的那种香吧,不然他应该早被那些大型动物干掉了。应该,不是,吧?
“你在想什么?”三三的尾巴就没有停过。
“在想我为什么可以跟三三说话?”
“这不是天生的吗?”
“……有道理。”
“你好笨呐。”
“……”
夏琉抱着三三,回了屋。夜已深了,夏琉挑灭油灯,二者互相依偎着,进入了梦乡。
鸡鸣声总是能够响彻千万里,三三还在四仰八叉地呼呼睡着,夏琉已经起身修道了。
这个世界的冥冥之中,好像有种能量,世人们称之为“道”。每个生灵心中,都有自己所认为的“道”。修道,修的便是对这种能量的认知。
夏琉懒得思考这么玄妙的东西,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只不过,夏琉好像天生就对这种能量有种亲和性,兴之所至,随手拈道。用裴越的话来说,他是“天生剑种”。
夏琉是无语的,他认为这是裴越在故意诓他,目的就是想要他以剑入道,因为裴越修的就是剑道。
晌午,裴越将夏琉叫入房中:“我嘞八字剑道,你啷个全部学会没得喃?”裴越的八字剑道,乃是风、花、雪、月、生、老、病、死。
“学会了,师傅。”裴越不愿收徒,夏琉也并未拜师。但是既有养教之恩,夏琉愿意叫声师傅。
“我死后头儿,莫搞铺张浪费那套,直接一把火把我烧咯,再把骨灰拿到东海去撒咯,你记到没得?”
“记住了……啊?”
“啊啥子啊,撒了骨灰后,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回小破观也行。”
“哦。”
“这柄桃木剑,跟了我一辈子咯,今日便给你咯。”
“哦。”
“这是度牒,玉的哈,我已经给你刻了名字咯。有了它,你在人世间才走得通,没人敢拦到你。”
“哦。”
“下山之前,莫忘了把小破观的门给锁咯。出门闯荡,心里头得有个牵挂嘛。”
“哦。”
“你哦个铲铲。”
“知道了,师傅。”
“得行了,下山去吧。”
“……”
夏琉看着这个仙风道骨的老神仙,在他面前缓缓闭上了眼,低下了头。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夏琉看见了星星点点的金色光粒,从裴越的身体飘出,飘向了远方。
小破观里来了很多生灵,跟着夏琉一起,看着观里那团熊熊燃烧的火,这些生灵不怕也不躲。他们就这样一直看着,看着那团火越来越小,越来越小,一直小到消失不见才离开。
那天,桃花镇的人都看到了,有仙山上,漫山桃花,一日尽开,彩云环绕,久不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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