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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有度》
文|青音小鱼
晋江文学城2022.7.12
同源路137号是幢颇具年代感的两层小楼,属于最近被点名要整改的下商上宅,不过尚未有正式通知下达,所以一楼的私人琴行还处在持续营业中。
周六下午五点半,老板许可艺准时结束了钢琴课,结果学生家长路上堵车,赶来时已将近六点。
家长连声道歉:“许老师对不起啊,耽误您时间了。”
她好脾气笑:“马上要考级了,我多讲讲没事的。”
正说着话,门铃叮咚响起,两人一齐望过去,进门的男人先是一愣,随即冲许可艺点头:“许老师,你忙。”
许可艺扫过男人衬衣最上面的纽扣,是松开的,露出喉结下方的小片肌肤,有别于证件照上的严肃内敛,带着很闲适的放松感。
她应了句“你先坐”,又倚回前台给家长叮嘱回去的练琴事项,墨绿色的身形重新弯折下去,有点像湖边柔软的垂柳。
男人不由看久了点。
家长敏锐,记好要求便忍不住打趣:“别让您男朋友久等。”
“没关系。”许可艺手底下收拾着包,又纠正道,“是朋友。”
声音落玉似的清脆,室内几人都能听见,家长顿时尴尬,昌岭倒很平静,等人带孩子走了才去跟前,步子慢悠悠的。
“稍等啊,我马上好。”许可艺合上挎包搭扣,“开车来的?”
“嗯,同源路不给停,就停在路口的停车场。”
她转手从文件架里抽出张纸条:“给,能免次停车费。”
昌岭也不客气,接过时目光再次落在她的墨绿色长裙上,由衷赞美:“很漂亮。”
许可艺笑得很标准,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谢谢。”
两人来回客套时,已经走出方寸店面,许可艺转身落锁。头顶的招牌暗下来,玻璃倒影的两人变得模糊,但天边夕阳还顶着半面橙红,又让他们的周身围绕着一圈柔和的金色光环,十分合称登对的样子。
她无意瞥过,心脏倏然跳空,紧接着猛地吸了口气。
潮热的空气尽数从鼻腔涌入,不好受,却叫人清醒。
今天是夏至。
也是她三十岁的生日。
在这座名为陵州的城市,三十岁的单身女人遍地都是,不值得奇怪,但许可艺尚未有长居的打算,于是压力便从家乡南浔来寻她。
与陵州正相反,南浔的女人,要是过了二十五岁还没结婚生子,铁定会被所有人视作异类,如她现在,就是那种会被嚼舌根的异类。
好在两地隔着上千公里,家里一时半会没法当面催婚,可介绍总归逃不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许家长辈们眼光还算挑剔,不会随便让人拉个歪瓜裂枣让许可艺凑合着见。
比如今天的相亲对象昌岭,在陵州知名金融机构工作,三十四岁的年纪,难得没有同龄人的肥胖油腻,身材匀称,脾气也不错,听到许可艺点名要去长风剧院看戏时,都不曾皱一下眉头。
长风剧院,放在二十年前是陵州响当当的地标建筑,白色的流线型外观宛如抛起的水袖,一度是戏曲爱好者的天堂。
可惜繁华亦随时光倾颓,如今,长风剧院为人所熟知的是其周围大片破落的低矮民宅,因地价高昂始终无法动迁,最后沦为脓肿到溃烂的疮疤。
昌岭把车停在与破落区只一街之隔的华仓百货,与许可艺慢慢走去长风剧院。
身后,高耸入云的霓虹灯逐次退去,将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斜斜,路窄得不分行人车辆,昌岭让许可艺靠里走,自己权当拦车的人形挡板。
两人无言拐个了弯,昌岭打破沉默:“许老师喜欢看戏?”
许可艺嗯道:“我外婆是教昆剧的。”
“难怪。”昌岭老神在在,“现在喜欢看戏的年轻人还挺少见。”
这话说的,难道他很老吗?
许可艺腹诽,面上仍十分客气:“今天麻烦你了。”
原本两人第一次见面吃个饭就好,但约的时间赶巧是今晚,她就顺着昌岭问想去哪里时选择了长风剧院。
许可艺知道这么做是挺任性的,不过谁让她本就不想和昌岭有结果,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反正只要给介绍人面子就行。
昌岭没有异议,只是等到真正开演时,就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感兴趣了。
今晚是昆剧名家齐承清的告别演出,一折折代表作唱出来,那叫一个满堂喝彩,许可艺坐在一排居中的位置,也听得渐入痴迷。
只是耳边突然传来声轻微的呼噜,她开始以为自己听错,直到又一声清晰响起,才忙把脸转过去,正看见昌岭的脑袋往下点。
许可艺:“……”
周围都是上了年纪的老票友,一溜齐承清的铁粉,她已经感觉到有几束视线正不悦地往自己这边扫,赶紧上手去把人摇醒。
两个小时后,演出结束。
邻座几位阿姨要去后台找齐承清合影,本地话连珠蹦似的叽叽喳喳,许可艺被吵得头痛,偏去看另一侧,正对上昌岭的眼睛,接着就见他动了动唇。
她没听见,凑近问:“你说什么?”
这是两人今晚最近的距离,昌岭瞬间愣住,半晌目光别到台上,声音亦从喧闹中挣脱出来:“你去吗?刚才看你挺喜欢的,想去的话我陪你。”
许可艺听着对方完全辨不出假装的耐心,又想起刚才撞见的困觉,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倦怠,摇头:“不用,走吧。”
强扭的瓜不能要,她想。
成年男女相亲的最后一步,自然仍由昌岭开车送许可艺回家。
同源路禁机动车辆通行,路口的露天停车点又要收费,许可艺没带免费券,于是快到地方时就说:“就边上停吧。”
昌岭远远一瞧:“我送你进去。”同源路的路灯最近坏得很彻底,此刻放眼望去,路口像张黝黑的大嘴巴。
“真不用麻烦,我进去也没几步路。”
这拒绝的言外之意要再听不出来,昌岭也就真是傻子了,于是他照许可艺的意思把车停在路边:“许小姐,下次再见?”
他问的直白却不唐突,许可艺便顺着打趣:“介绍学生吗?我很欢迎。”
闻言,对面也跟着笑了,开锁:“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微信。”
许可艺点头:“好的,谢谢你送我。”
她推开车门,宽大的墨绿裙摆游鱼一样地溜下车,头也不回。
没来由的,昌岭想起了刚才在长风剧院,两人面对面的那一瞬间,许可艺启唇开合,红润的上唇中间有颗突起的小珠粒。
那里本可以自带一种叫男人发疯的性感风情,又偏偏整个人像被什么给紧密包裹住了一样,举手投足绝不逾越楚河汉界。
是不想,还是别的原因?
他漫不经心地抬起眼,洇在夜中的墨绿色美人鱼,已经游去了街对面。
许可艺快走到路口的时候,眼睛突然被什么给闪了一下,看过去,只见平时并无两样的路口边上,正无视交规地斜了辆黑色外形中规中矩,就是车牌后四位数是
6月21日,正是今天,她的生日。
本就疲倦的大脑瞬间掉了线。
见人没反应,对面又打了下双闪。
许可艺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被耳边迅疾压过街面的摩托车拉回神,可脚下依然不听指令,直到去了SUV后排窗外才终于停下。
深色的车窗缓缓落下半面,里面眸光宛如一汪不可见底的深潭,却能沿着她的肌肤灼烧出热烈的白日明火,最后在心口炸出一簇短暂的烟花。
陆绍司。
名字闯进脑袋,许可艺猛地一个哆嗦——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里面似乎听到她的心声,弯了下眼:“碰巧路过,来看看你。”
糊弄鬼呢?许可艺眼不眨,嗓音绷得和背脊一样紧:“谢谢。”顿了下,硬邦邦地补上称呼,“陆先生。”
对方似乎没听出异样,视线落到她的眼底:“最近没睡好?”见她始终不答,又不甚在意地轻笑,“我记得你喜欢晚睡,现在一个人住了,自己身体还是要多注意,别——”
“陆绍司!”许可艺脱口,声音是不受控的尖利。
是表达关心吗?可他现在有什么立场?
她警惕万分,鼻翼一抽一抽地收缩着,指腹攥紧挎包的金属细链,很痛,令她不自觉地睁大眼睛,向对面清晰表达出自己的不适。
陆绍司沉默地瞧她片刻,眼睫稍显垂落,扑下一层细密的阴霾。
“你不要这样防备我。”顿了顿,唇间溢出声轻叹,“可可。”
大脑中有根弦直接崩了。
许可艺往后退了一步,气息紊乱:“我现在有男朋友!”
对面静了静,车窗彻底摇下来。
声音还是温和得不像话,再度唤她:“可可。”
许可艺实在要崩溃:“陆绍司你有——”
而“病”这个字,却在她对上那全部敞开的车窗口时,被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后排顶上亮着小灯,照得里面一清二楚,许可艺能看得见,陆绍司身穿挺阔的深蓝色衬衣,腰腹位置却搭着条浅灰色的绒毯,幅面宽广直达脚下。
距离所限,她无法再见下面更深的光景,却也知道如果一个病人尚未脱离轮椅,那么单就出门而言,对他已经是一种深重的负担。
一瞬间,窜起的怒气又全散了。
“如果你真是为了来看我,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很好。”她视线错开,落在不远处本该离开的车上面,顿时找到理由,“抱歉,我男朋友还没下车,我得过去看看。”
车内灯光暗下,陆绍司的瞳光在阴影里诡谲跳动。
“肖天,你觉得,他们是不是很合适?”他突然问。
视野里,一男一女并肩而行,越走近,越能看出他们至少在身形上堪称登对。
司机慌张地啊了声,手指攥紧方向盘:“陆先生——”
却听后面摇上窗:“走吧。”
没了持续灌入的热浪,冷意终于占据上风。
陆绍司翻手将绒毯裹紧,啪的一声,一只浅灰色手袋落到地面。
他却只瞥去迅速一眼,便任它随着车开的惯性滑去角落。
邱雨陪雇主的孩子上网球课,没想到教练竟是骆鸣。
两人分手多年,她恨不得立刻跑掉,好在对方淡淡扫来一眼,似乎并未认出她。
只是课上,孩子被人高马大的男人削成零分。
“知道这个叫什么吗?”骆鸣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他冲邱雨咧开一嘴白牙,极为挑衅,仿佛刚刚惨败的不是孩子,而是她。
邱雨却无端回忆起分手时的大雨天,男人似要将她揉进骨血:“别离开我。”
声音不复往昔张扬,可她依然决绝掰开他的手腕:“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所谓风水轮流转,大约这就是报应。
邱雨全盘接受,以至于漫天恶意扑面而来时,也认命承担。
未曾料到,喧嚣最盛的那一刻,却有人紧紧拥她入怀,一如当年。
网球比赛中,对手一整局一分未得,被称为
love代表零,可或许骆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它之于他,在以后无数的日日夜夜里,只会有一种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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