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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书说，世间灵宝千千万，仙门世家占大半，其中不乏滥竽充数者，争破了头也得为自己手中法器贴上一个“宝”字。
对阵之时只需把灵宝往前一亮，自然比的是谁的行头更响亮，抛开实用性不谈，若是法器被打上灵宝标签，一来给足了持有者面子，二来不动干戈就能功成身退，皆大欢喜。
当比剑成了字面意义上的“比剑”，这灵宝便粗制滥造了起来。
提及灵宝，九重宫阙上的仙官常常嗤之以鼻，不过都是些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
真正世间罕有，还得看九重宫阙之上的仙宝。
“走过路过，童叟无欺！”
近水楼台是处延绵画廊，其中落着个书场，这声吆喝正是从书场中传来。
说书先生百晓生的嘴皮子日日夜夜磨个不停，也不见薄上几分，这道书场倒也称得上是九重宫阙热闹之处，每每百晓生的话本往台上一撂，场上四座皆落了个满。
“在人间，貌似也有人喊着百晓生这个名号。”
此话轻飘飘，不知是从哪个愣头青嘴里冒出来的，正好飘进了百晓生耳朵里，只见台上之人往下推了推墨镜，现出了镜面之下的那对琉璃招子，正直勾勾地盯来。
“阁下是第一次来吧，随意落座。”
话虽说得客气，但眼下并没有空席，愣头青只得继续站着，闲不下来又吐了一句：“原来不是瞎子。”
从台下能看见百晓生的耳朵动了动，并没有工夫去搭理这愣头青。
“各位仙史可知，自从九重宫阙改了规矩，这飞升者已经快断了有七百年了。”
万恶之源还得说回灵宝，一旦踏足登仙台，飞升者所持灵宝便会自动晋升为仙宝，以至于大批修士忘了始终，坏了规矩。
后来规矩改了，灵宝经过锻火才能真正蜕变成仙宝，难度往上一加，登仙之人热情不减，简直是动机不纯。
后来规矩又改，七大仙首征得意见，凡间修士飞升之时必须攒足相应供奉，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就差把“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八个大字，拉个横幅挂在登仙台上了。
可就在前不久，九重宫阙为之动荡，整整七百年，登仙台终于迎来了一位登仙之人。
而且，来头似乎还不小。
威压之盛，登仙台上两排白玉栏杆当场就被拦腰折断，记名石发出璨然白光，较为平整那面像是被钝器由上至下破开，凡有登仙之人都会在记名石上烙下名字。
只见在这平整一面，隐约烙下一个“问”字。
还未等接引仙使看清，“问”字转瞬即逝，而这记名石当场崩裂，爆发出砰然巨响。
向来无风的近水楼台可遭了殃，曲水旁的柳树被连根掀飞，连那月湖中央的先得月都被震得巅了几巅。
“究竟是什么来头！排场这么大！”
今日近水楼台书场内的仙官无一不是为此而来，众仙都想一窥这飞升者的真容。
而这飞升者，他不见了。
准确来说，是没跟上接引仙使的步子，走丢了。
百晓生收紧前襟，黑袍加身配上那副墨镜，像极了人间的瞎子神棍，但声音并不沧桑，甚至颇为年轻，只听其清了清嗓子。
“各位可知，记名石由什么制成？”
众人迟疑，像是怕触及霉头，并不乐意回答。
“是昆山玄玉，还是完整一块齐人高的昆山玄玉。”
一时冷了场，百晓生便自己接了话。
昆山玄玉价值连城，就这样直晃晃地摆在那被当成记名石，上千年风雨不动，可就在刚才，它炸了，拼都拼不齐。
“不对，昆山玄玉无坚不摧，说不定早就被人调包了，除非……”
场下看客发声，声音却越来越低，渐渐没了底气。
愣头青杵在这发声看客一旁，自来熟般地抓了一把瓜子就磕了起来，瓜碟主人看了一眼这伸来的咸猪手，有些触目惊心。
手背之上一道长疤贯穿手心，且手心密密麻麻生着老茧，不知用这双手做过什么，九重宫阙上的仙官无一不是细皮嫩肉。
刚想斥责一声，瞬间又把话噎了回去，甚至还把瓜碟往这愣头青身侧推了推。
咸猪手的主人这才反应过来，朝短衫左兜掏了掏，逐渐翻到底仍是没掏出东西，又在右兜掏了掏。
随着上身下衣四个兜都被翻了出来，这才寻到一点可怜火光，“只剩一点供奉，赔你这盘瓜碟。”
瓜碟主人迟疑了会，将目光从脚到头打量上去，见这人扎着半只裤腿，像是刚下过地，上身着件短衫半露着腕，应是常年做活，手臂比寻常人来的精壮，再看他那张脸，模样不差，但……
黑……实在是黑……
瓜碟主人往一侧稍了稍，“你……您是中原外的修仙者？”
当下就换了称谓来称呼这位外地友人，怎会有人生得像块黑炭一般，简直不像中原人会有的肤色，倒像是，自己抹上去的。
不该叫愣头青，该叫愣头黑炭。
供奉火光正落在愣头黑炭手心那道疤上，不知过了多少年岁仍是清晰可见，可见当初深可见骨。
场上一时嗡嗡作响，百晓生将话本往桌上重重一拍，点名让这最后排的两位小朋友安静。
直到众仙官齐齐把目光落在这张黑炭脸上，愣头黑炭也不慌，对着众仙挤出一个笑。
只能看见嘴里一口齐整白牙，甚是滑稽。
“各位若是不听，在下那便撤场了。”
百晓生故意将书案上的纸张上下左右叠了又叠，做出了一副早早收班的模样，众仙这才凝神心收。
“昆山玄玉原是完整一块，连巨门仙首的天罡巨剑都劈不开，却在造化尺那钝锋下被削了三分之一。”
仙宝也分三六九等，天罡巨剑与造化尺同为仙宝中的佼佼者。
场上只有百晓生一人发声：“与造化尺对应的，是常年霸占仙宝排行榜首的箴心镜，而这两件仙宝均出自一人之手。”
场下有人提点，“百晓生，别怪我没提醒，再说下去可就要去跪参差道了。”
九重宫阙两不得沾，一是坠魔崖，二便是这参差道，前者让人生不如死，而后者让人痛不欲生。
愣头黑炭在这时问道：“敢问参差道是什么？”
一侧的瓜碟主人此刻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别人说童言无忌，您也跟着无忌？
参差道三千阶，每一阶上都埋着炭火，且炭火之上还打着被烧红的透骨钉，一旦受罚之人踩上去，会生出后悔降生在这世上的念头。
烧红的钉刺扎进肉里，受罚者能清晰感知到脚下每一块皮肉都在烧熟，站着不动会痛，而踩上新的一阶那又是换着窟窿痛，整个过程连血都坠不下来，还未触及炭火便化成了血雾。
百晓生正了正墨镜，看不清底下目光，嘴皮子稍稍一动，“阁下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无人想在这件事上逗留，百晓生话锋一转，“各位可知那造化尺碎了箴心镜也丢了，可若是得了我们天命司出产的仙宝，并不会触这种由头。”
众人唏嘘，这是开始点题了，又到了喜闻乐见的引流环节。
近水楼台所属先得月，而先得月又是司命居所，都归天命司名下所有，这百晓生还兼职给天命司带货，真是一环扣一环。
只见其在桌下暗箱翻了翻，不紧不慢从中掏出一把红伞，“此伞名为绛色，可是货真价实的仙宝。”
百晓生从说书先生化为带货郎君，连音调都油腔了几分，简直是判若两人。
见场上有人蠢蠢欲动，但又碍于脸面，百晓生补了一句：“在这九重宫阙内，人人都有仙宝可就你没有的话，面子往哪搁？”
实则场上超过半数的仙官，手上都仅仅只有灵宝，灵宝锻火晋升并不那么容易，正因为人间灵宝粗制滥造，拿得出手的灵宝在锻火中一瞬化为灰烬都是常事，拿不出手的那更不用说。
只要藏着掖着，谁又知道怀里揣着的，究竟是灵宝，还是仙宝。
咣当——
只听这突兀一声，如沉铁砸在桌面，愣头黑炭又不知在捣鼓什么玩意，见桌上瞬间多了一柄板斧，斧柄被盘得油光水量，锋刃之上隐隐淬着寒光。
“是不是只要登了仙，灵宝就能化为仙宝，那我也有仙宝！”
语出惊人，见这愣头黑炭言之凿凿，并不像在开玩笑，可这板斧连灵宝都算不上吧。
百晓生闻言皱了皱眉，“阁下可知今夕何年？”
愣头黑炭自信满满，掐指一算：“人间历天禧十三年，碧落九霄上不知该怎么称呼。”
百晓生面色一滞，反问：“等等，你管这叫碧落九霄？”
愣头黑炭点点头：“昂！”
他还敢点头。
百晓生拖长了语调：“更名了，如今叫九重宫阙。”
场上一时寂静，气氛诡异到极点。
闻言，辨不清楞头黑炭脸上神色，只听他潦草回道：“哦，这样，我刚飞升还不清楚……”
众仙官凑上前，见这传闻中闹出大排场的登仙之人，仅仅作樵夫打扮，而就在刚才他还指着自己的板斧说这是仙宝。
不知是谁先笑了一声，如瘟疫散开，整个书场顿时爆发出滔天笑意，愣头黑炭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欲言又止，有些落魄地把板斧收回了腰间。
算了，他们人多，干脆躺平任嘲。
身侧瓜碟主人在这时戳了戳他的腰，悄声说：“你这斧子不差，我叫瓜碟，啊呸，在下姓皇名苍，你呢，交个朋友。”
楞头黑炭如实说：“我姓柴，名九问。”
皇苍揽着柴九问的肩，欲要悄悄把自己的仙宝塞给他解围，百晓生却在这时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能看清百晓生的嘴皮子往上翘了翘，拿着仙宝绛色来到柴九问跟前，这小子受人欺辱，正是推销好时候。
“要不要上手试试，此伞遮风挡雨，更能与意中人同行伞下，实用性拉满！”
柴九问并不太敢摸，有仙官讥讽道：“这伞少说值人间三十年供奉，你同这樵夫说？”
的确是有些捉襟见肘，柴九问正想着推辞，百晓生知晓他的难处并没有点破，“摸摸看，不打紧的。”
伞面细腻柔滑，像触到了人间三月春风，伞身朱红分外惹眼。
柴九问心中一咯噔，“实在抱歉，才记起来飞升时怕下雨，是带了伞的。”
“九重宫阙怎么可能下雨，真是乡巴佬。”
柴九问身后背了把伞，也是把红伞，颜色却更加鲜红妖艳，似鲜血愈滴发着淡淡红光。
而手中绛色却在这时燃出火光。
砰——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仙宝，就这样在众仙面前转瞬化为灰烬。
百晓生一成不变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情绪，话音颤颤，“这是……红伞昭邪。”
近水楼台外头，于这时，竟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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