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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eking pub以它独特的旧工业装修风格,常年位居梧林最受大学生喜爱酒吧榜前三。
现在已过凌晨两点,这间酒吧内仍是音浪阵阵,人头攒动。多是衣着时尚的年轻人,肆意地在舞池内随着音乐律动。
“柏哥,不过去玩玩儿?”一个胖子喘着粗气跌坐在吧台旁,朝着调酒师打了个响指。
“金汤力来一盅,谢谢您嘞。”
被叫“柏哥”的是个年轻男人,小麦肤色,染了一头嚣张的白毛,个子极高,弓着背缩在吧椅里转来转去,目光无所事事地在店里梭寻着,没有答话。
胖子对他的冷淡似乎也习以为常,端起调酒师送来的酒杯,干了一口。
白毛冷不丁出声道:“那个人,有点奇怪啊。”
“啥?”胖子吞下一大口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仔细地辨别了两眼。
“哦,这哥们,我认识啊。”
胖子阴阳怪气地说。
“脸上打了百八十个钉,整得跟个维京海盗似的,天天来这喝,喝完就发疯,逮谁惹谁,酒品还不如我四岁的外甥。”
胖子嘴里的这个男人,此时正站在舞池边缘,瘦弱的背影看起来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跌倒一样。
白毛说:“他看起来有点不对劲。”
“喝高了吧。”胖子不以为意地斜着嘴喝酒,从裤袋中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这傻叉喝多了就这怂样,之前好心扶过他一把,叉的,吐老子一身。老子小三千的球鞋也让这货给吐没了,完了还不承认。”
“柏哥你别管他。丫就一——”
白发青年“刷”地从吧台座位上站了起来。
“细狗......”
胖子尾音未落,白发青年已经大跨步朝前迈去。
胖子诧异地喊道:“咳咳……柏哥,干啥呀。”
他往前一看,揉揉眼。
靠,那傻叉咋晃悠到地上去了。
胖子扔下手里的酒杯也跟着跑上前去,周围已经围了小一圈人,地上的男人嘴唇乌紫,张大嘴巴抬头喘气。他脸上数目不小的钉子在酒吧灯光下闪闪发光,就像鱼的鳞片一样。
白发青年正半跪在旁边检查他的情况。
“这是怎么了。”酒吧的服务生也挤进来,“喝多了去外面吐哈,不要吐到我们店里。”
胖子忽然想象出一副男人360度朝四周喷射呕吐物的情景,不由得咧了咧嘴。
我心爱的鞋鞋啊,你安息吧。
白发青年双膝跪地,将袖子挽了起来。
他快速地环视一下周围,冲缩在人群里的胖子说:
“打”
他又提高音量对服务生说道:“不想你们店里死人的话就赶快去拿”
此时酒吧的背景音乐忽然跳播到一首轻柔舒缓的R&B,白发青年镇定的声音在全场格外清晰:
“这是濒死喘息。”
……
漫长的冬天过去,梧林市迎来了满城柳絮的四月,道路上身着轻薄春装的人们熙熙攘攘。公园里,三两成群的滑板少年在碗池和长台上滑行跳跃,嬉闹大笑。
梧林市第一人民医院内。
“你也去查房吗,阿狸?”两名年轻的护士在转角处相遇,其中一名出声招呼道。
“对啊。”唤作阿狸的小护士答道,她胸前的铭牌在医院长廊的白炽灯下闪闪发亮。
“前几天大半夜拉来那个?听说是一年轻人哦,打扮还挺……rock&roll的。”
那名护士浮夸地比了个摇滚手势,在阿狸面前晃晃。
阿狸被她滑稽的表演逗笑了。
“没有那么夸张啦...”
“不过他的手很瘦,很好扎。”
阿狸配合地伸手,做了个“咻咻咻”飞针的动作。
“哈哈哈哈哈!所以是什么问题啊?”
“双硫仑样反应导致的心脏骤停。”
“双硫仑……等等。”
一旁与她并肩的护士睁大了双眼。
“那不就是,头孢配酒……?”
阿狸点点头。
“不至于这点常识不知道吧,是不小心的还是……”护士小心翼翼地问。
阿狸耸耸肩:“不太清楚,问本人什么都说记不清。”
“那你得注意点哦,”那名护士走到一间病房前,仔细叮嘱阿狸道,“有反常一定要及时上报。”
“嗯,我知道啦,别担心。”阿狸朝她安抚地笑笑,然后继续往前走。
要说这位患者反常,那确实挺不正常的。
比如一睁眼就张嘴问她要报纸。这年头,谁还看报纸啊。
比如在病床上拿着手机看,也不是刷视频打游戏,就捧着黑屏的手机翻来覆去地看,纯看。
比如对她很客气,对陪护的家人更客气,简直算得上诚惶诚恐……
阿狸推开病房门,病床上的瘦弱青年应声抬头。
他的两颊凹陷,苍白的肤色中泛着一股病态的蜡黄,眼下赫然是两轮硕大的黑眼圈。
脸上的眉钉鼻梁钉和唇环已经被取下来,只有轻微的痕迹了。耳廓上倒还挂着一串哑黑的朋克耳圈。
头发染成了稻草金色,中间剃短,耳后和脖颈处的头发留得极长,但也未完全遮盖住他后脖上面积不小的文身。
而这头夸张的凌乱狼尾,此时被本人一丝不苟地梳理整齐,还仔细地分了中缝。
青年客气地开口:“黎护士,早。”
……
那可太不正常了。
一旁坐在沙发上的女士迎了上来,冲阿狸笑笑:“今天也麻烦你了,小黎。”
阿狸冲她们点点头,开始检查病床旁的检测仪器,然后在平板上记录查房的情况。
做例行询问时,青年极为耐心一一回答,他的母亲交叉着双手,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
“大概九点钟过来给你输液,可以吗?”
青年点点头。
阿狸查完房出门的时候,听见青年真诚而礼貌地对他妈说道:
“您也去吃个早餐吧,我的身体真的恢复得差不多了,还有单位上的事情如果要紧的话,也请您先去忙吧。”
“不用一直关照我。”
阿狸在回身关上病房门的那一刻,余光瞟到青年病床前的墨水屏病历卡。上面正清晰地显示着青年的基本信息:池安,18周岁,男性,诊断:心脏骤停,头孢哌酮双硫仑样反应。
池安的言语举动,正常来讲,是很正常的,但对于一个一看就不太正常的人来说,非常不正常。
打个比方,就好像一个搞黑金属死亡摇滚的叛逆青年忽然抄起吉他来了首饱含深情的烛光里的妈妈。
阿狸决定还是听从之前朋友给她的建议,加大对这间病房的巡视力度,避免任何可能的悲剧发生。
好在病房里一直风平浪静。池安终于将母亲池英劝回出版社继续上班,而不是寸步不离地在病房里陪护。
于是阿狸查房的时候,经常看见池安独自一人站在病房的百叶窗前,望着窗外,神色不明。
她推门进去时又会回头礼貌地招呼:“黎护士。”
阿狸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的时候,冲动地脱口而出:“你你你……你别跳下去啊,生命是很宝贵的!”
池安诧异地说:“我没有想跳下去,只是想看看外边的风景。”
阿狸反应过来是自己紧张过头了,后知后觉有些尴尬,便生硬地岔开话题道:
“如果你觉得病房里无聊的话,我问问江医生,看看之后能不能给你开一下投影。”
“投影?”池安闻言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这么大阵仗。”
“啊?”阿狸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想了想,答道,“……倒也没事,跟医生说一句就好啦。”
说罢她走出门去查下一间房。
过了许久,站在窗边的池安喃喃自语道:
“……忘记了。”
“这个时代的投影,应该与当年大不一样了吧。”
只是他口中的这个当年,已远在三十五年前。
1995年冬,广西柳州。
这天夜晚格外冷,二十五岁的池振安打着电筒赶回训练基地,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得脸生疼。他伸手裹紧身上的军大衣,加快了脚程。
尽管池振安冻得嘴唇发白,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一团火焰在烈烈燃烧。
池振安从小就长得比同龄人高大,八岁那年意外被篮球教练相中,测完骨龄后开始培养。十二岁进入省队,司职后卫。后来又因表现优异被特招到八一队。
去年退役后,他以助理教练的身份跟随国家队出征八月在多伦多举办的男篮世锦赛。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况下,他们先是战胜南美冠军巴西队,后又以两分险胜欧洲劲旅西班牙队,从死亡分组中杀出一条血路,艰难晋级世锦赛八强,创造了中国男子篮球的历史。
而在明年举办的亚特兰大奥运会上,他们有望再次创造历史。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国家队足足集训了大半年。从汗流浃背的夏季到难捱的寒冬,从北方训练场到南边基地,日复一日进行着高强度训练。
愣是到了除夕前几日,国家队的成员们才陆续收拾好包袱行李,挤上回家的列车。
池振安是政府抚养大的孤儿,他从不避讳这提及这点,几个了解情况的队友来邀请他一起回家过年,都被池振安一一谢绝了。
国家队主帅蒋明是池振安的恩师,对他的性子了如指掌,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池振安的肩膀。
他准备趁春假闲暇把那几盘训练磁带和记录再研究一遍,看守基地的广西阿公时不时跑来房间找他聊天。在得知他的家庭情况后,这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大爷便日日邀请池振安去他家过年。
腊月廿九,老爷子终于将池振安说动,到家里吃夜饭。酒过三巡后已是深夜,大爷家人丁兴旺,女眷众多,池振安连连摆手拒绝留宿,决定回基地。
也许是池振安的篮球生涯一路走来,都奇迹般地太过顺利了。他行至半路,遇到了抢劫事件,为了保护那名被劫的下班工人,他与两个劫匪扭打在一起。本已经处于上风,谁知最后却被一根出其不意的铁钎捅死在江边的草丛里。
一睁眼,周围已是改天换地。
病床侧边墙上挂着的玻璃屏幕清清楚楚地显示:2030年4月16日,晴,微风。梧林市上江区。
池振安抬起手臂,仔细地端详自己的右手。
手指纤长,掌心柔软,有一些轻微的锐器划痕。
可是池振安那双打了十五年篮球的手,关节粗大,手掌的茧磨了又长长了又磨,早就厚厚一层,甚至食指指尖还有一点烟头燎过的痕迹。
与眼前这只年轻柔软的手截然不同。
三十五年,陌生的身体。
池振安慢慢地握紧右手,长吁一口气。
池振安不知道年轻的池安是否已经过世,还是像他一样,在某个时代活了下来。
他不知道池安是否自愿让他占据身体。
他不知道,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重生神迹,在某一天是否会消失。会不会有一天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血液流尽,倒在柳州的江边。
池振安胡思乱想着,最终还是捋好思绪,打了个“三步走”计划的草案。
当务之急是将身体养好,改掉酗酒恶习,加强体育锻炼。有一天是一天,替池安给他的亲人尽孝。
其次,池振安打算找份与篮球相关的工作,以此谋生。如果池安的家人不同意的话,他也会遵从他们的想法。只是池振安除了篮球身无长技,对现代技术也不甚熟悉。不过好在年纪尚轻,他吃得了苦,可以重新学门手艺。
最后,如果哪天有机会将身体归还给池安本人的话,他一定会积极配合,物归原主,也让他们家人团圆。
在此之前,他有代替池安好好生活的责任和义务。
毕竟,正如黎护士说的那样,生命无比宝贵。
打定主意后,池振安活动活动自己瘦弱的胳膊,又捏捏自己竹竿似的大腿。
那么,从哪儿开始锻炼呢?
答案是——
从头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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