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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十一月的风还不算凛冽，街道拥挤，人们裹着大衣步履匆匆。又是一个周五的晚上，人们脸上的疲倦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即将迎接周末的喜悦。
站在大厦顶楼的任萧艾有点后悔了，探出去的脚又收了收，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是不是周日晚上死会更好啊，这样还能宅在家里两天，这样，周一就不用上班了，她是这样想的。
人间璀璨，只有她在竭尽全力地、不达时宜地唾弃着她那些獐头鼠目的不堪。
脑子里乱糟糟的，颓唐又烦冗的情绪垃圾在顶楼的风里压弯了她的脊背。
快点抹杀我吧。
这句话突兀地出现在空白意识的斑点里，像是崩溃的系统弹出的指令。
总之，不过是个可悲且锈迹斑斑的失败品。
心脏停跳一拍，似乎提前预演着灵魂与躯壳分离的痛楚。
任萧艾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想要自杀的一天，因为她啊，从小就是其他父母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她从小便品学兼优，是骑在马上的人。所以当骑在马上肆意奔跑的人失足摔落，那样的痛又何尝是她能承受得了的。
十八岁那年，她正值高三，出色的模考成绩让她成为了整个学校的期望，所以她清高，所以她自负。可是人啊，不是一直一帆风顺的。突如其来的一场意外车祸夺去了她双亲的生命，父亲疲劳驾驶，载着母亲，在高速路上，撞上了旁边的围栏，车毁人亡。
那时，任萧艾还在和同学们分享自己想要读的大学，班主任偷偷把她叫到办公室，告诉了她这一噩耗。得知这个消息的任萧艾没有什么表情，她默默地说了一句：老师，我知道了。然后便离开了办公室，她跑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没有哭，反而，她很想笑，因为她想到了老师说的话：“可能是爸爸工作太累了，导致了疲劳驾驶。”
呵，多么伟大的理由啊。只有她知道那些都是放屁，她那垃圾父亲怎么会有空去工作，他每天忙着喝酒、出轨、打老婆。他那所谓的疲劳分明是鬼混了一晚导致的，他活该，他该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任萧艾靠在墙上笑出了声。她恨啊，她的大好青春就这么毁在她父亲的手里了。
但是她的妈妈呢，她唯一的寄托呢。她再也看不到放学后在楼下接她的妈妈了，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不太好吃却充满爱的菜了，也再也不需要为妈妈的伤口涂上药膏了。是啊，妈妈解脱了啊，不用再为了她容忍父亲的毒打只为给她一个健全的家。她是为妈妈开心的。
任萧艾还是哭了，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里流着眼泪。那天之后，她很久很久都没来上学，她以另一种方式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她打点着父母留下来的钱，不多，够她读大学了。打点着父母的葬礼，她没有给父亲买墓地，她把父亲的骨灰洒到了海里，因为海底又深又冷，她想让她的父亲即便死了，也要过得很煎熬。
她在妈妈的墓碑前，摆上了妈妈一直涂的药膏，因为她怕妈妈在另一个世界还会疼。
活着，本就痛苦。
待她回到学校时已经离高考还差一个月了，她无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高考时她曾期待有奇迹发生，但她其实很清楚，自己完蛋了。成绩出来时，她很平静，填报了江城的一所二本大学。她联系到了一个中介，将房子低价卖出了，收拾东西时，她只带走了一些衣物用品以及一张与妈妈的合照。她只想念妈妈。
她逃了，这一逃就是几年。四年的大学生活完全不是她所期待的样子。她开始频繁翘课，只在考试前临时抱佛脚。大三那年，她的生活发生了些变化，她喜欢上了一个女孩，一个笑起来很阳光的女孩。她心中的那一汪死水，终于起了一些涟漪。她不太会主动，只会默默地在相遇时多看她几眼。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做周芷若。
其实，周芷若早就注意到这个眉宇间带着忧伤的女孩了。因为她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毕竟，这世上一年四季只穿黑色衣服的人应该是少之又少了。而任萧艾就是其中之一。周芷若又发现似乎自己总能与这个“黑衣人”偶遇，而四目相对时，“黑衣人”总是慌忙别开视线。她对她提起了兴趣，开始主动与她接近。
对于周芷若的接近，任萧艾有些恐惧，怕自己糟糕的情绪会影响到这么一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子。但是周芷若没有，当她觉察到任萧艾情绪不对时，只会轻轻地拥她入怀，轻吻她的脸颊。她知道她的萧艾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她不说，她便也不问。周芷若的到来给任萧艾的世界增添了几分色彩，这样的色彩一直持续到大四。大四那年，周芷若的妈妈想要安排她出国读书，周芷若是不愿的，她想和任萧艾在一起。犹豫再三，她将这个事情告诉了任萧艾。
“阿若，我觉得你应该去的。”这是任萧艾的回复，干脆利落，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周芷若并没有预想到任萧艾的果断，她有些愣神。“但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啊，我们一起努力，在国内也可以过得很好啊。”周芷若激动地抓住了任萧艾的手。周芷若不信的，她不信任萧艾可以这样毅然决然地说出这样的话，不信她就舍得她。她们彼此都知道，一旦她出国，两人的关系便划上了句号。
“但是，阿若，那是你的未来。”你不能，也不要因为一个人毁了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前程。因为我，已经被毁过了，我知道那种感受。
“那是没有你的未来啊，萧艾。”周芷若那双本是含笑的眼，也还是蒙上了忧伤。
“没有我你会变得更好的，阿若。”任萧艾别过头，不愿再与她对视，她怕自己会舍不得。
“任萧艾，你爱过我吗？又或者说，你喜欢过我吗？”周芷若终于还是哽咽出声。
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任萧艾的回复。她开始回忆自己与任萧艾的交往，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她一直一来都是那个主动付出情感的人，而任萧艾却从未主动过，也从未表达过对她的感情，但是她能感觉到任萧艾对她的喜欢，又或者说对她的依赖？她不知道了，她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任萧艾的心思，她好像从来没有进入过她的世界。
“任萧艾，你说句话啊。”周芷若再也忍不住了，拽了拽任萧艾的衣角。
“对不起。”
那是任萧艾和周芷若说的最后一句话。
大四毕业，任萧艾找了份工作，月薪不高，仅够温饱。八月，她从同学们那打听到周芷若的出国日期和航班，远远地见上了她一面。
她啊，还是那么漂亮。
阿若，我祈盼你在飞机落地时忘记我。或者，起码在快乐时，不要想起我。
年少的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她曾经色彩斑斓的世界又再度变得昏暗无比。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任萧艾都会问自己：如果自己不这么平凡，是不是就可以和自己深爱的人一起追梦，一起走向更好的未来？
她明明本该生机勃勃地看向她，爱着她的。
可是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如果，那么多本该。
任萧艾的腿已经站得发酸了，恍惚间，她回忆起了周芷若曾问自己的一个问题。
那年，她们也是在顶楼，那年学校顶楼的风很温和，周芷若靠在任萧艾的肩膀上问道：“萧艾，萧艾，为什么会起名叫任萧艾呢？”
“萧艾其实就是艾蒿，比喻平凡的人，我的父母可能想让我成为一个平凡的人吧。”
“但是我讨厌这个名字。”任萧艾淡淡地说道。
她曾经多么清高的人啊，怎么会甘愿平凡呢。父母的死导致了她从高处跌落，她再也不是人上人了，她再也无法体会到人人夸奖她的感觉了。所以她选择堕落，她选择任由自己成为普通的人。她做着普通的工作，过着普通的人生，没了远大的抱负，开始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意义。
她终究还是踏到了顶楼的边缘，只要纵身一跃，她这个毫无价值的人生就可以被她亲手毁掉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点燃了一根香烟。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啊。
阿若，请原谅这般欲壑难填的我，总难在想你的时候一尘不染。
“好巧啊。”突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清脆明亮的女声。
任萧艾怎么会想到楼顶上会有另外一个人，她木讷地侧了一下头，看见了那个站在阴影里的女人，她身材高挑，发丝被风吹得凌乱。高跟鞋碰撞水泥地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美，她正一步一步像她走来。
借着月光，任萧艾看清了来者的脸，她的美和周芷若的不同，周芷若给人的感觉是温柔可以接近的美，而这个女人给人的感觉却是冷漠无法接近的美，就好像，多看一秒，她就能把你吃掉。
任萧艾收回了目光，看着远处的高楼，说了一句：“好巧啊，你也是来跳楼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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