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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五点十分。
在下课铃打响的第八秒,温霖雨跨出了班门。
脚尖点地一瞬,身后传来段誉儿的声音。
“温霖雨,这么着急做什么?你不会去干跟你爸一样见不得人的事吧?”
声音刺耳,混着尖锐的铃,回荡在年级里。
温霖语没搭理,大步下楼,身后说话的声调忽而上扬。
“你慌什么?没底啦?你爸下台你就认怂啦?……”
直到走出教学楼,这声音才彻底隔断。
深秋,日落。
天似搅浑的蛋液,橙黄四散。
温霖语没往校门那边走,她去书店。
书店连着行政楼,上下三层,坐落在大门东侧。
从书店后门入,正门出,直通校外。
温霖雨从正门出来的时候正看到书店门口的江慕言。
江慕言背对着她,手插兜,正朝马路对面的流浪狗吹口哨。
他察觉有人,侧头,撇下一句“来挺快”,就走去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地名。
温霖雨不知道他们要去哪儿,她坐在后座,车窗半开,任风吹着,把目光投向窗外。
车窗外的景由行政楼、便利店、居民楼后退为矮旧的平房,农贸市场,最后停留在老城区的巷口。
温霖雨跟着江慕言下车,走了五分钟,停在一家足浴店门口。
江慕言回头,脑袋朝足浴店方向点点,眼神里带着“温霖雨,你有点东西啊,这地方都敢跟我来”的意味。
温霖雨假装意会,转过身,朝足浴店走去,步子还没迈开,整个人被江慕言扣住肩膀,调了个方向。
她和江慕言面对面立着。
“不去足浴店吗?”,温霖雨望了望右侧的足浴店,又看江慕言一眼。
江慕言没回。
他仰了仰脖子,手从兜里抽出,扯了扯勒脖的领带,解了两颗白衬衣领口的扣子,转过身,目光带过她,好像在说“装,我就静静地看你装”。
他们没去足浴店,去的是旁边那家24h便利店。
俩人坐在窗前。
眼前是公交站,这会儿都是放学的学生,人声嘈杂,五颜六色的校服在玻璃窗前晃动。
马路另一侧,正对着便利店的是一家绿色牌匾的推拿店,四个红色大字“孙氏推拿”,措不及防地撞进温霖雨眼里。
“孙淼妈妈的店,”江慕言顺着温霖雨眼神看去,向后伸了个懒腰,目光困倦,像个没事人似的,淡淡开口,“孙淼没那么快回来,她得下一班车。”
温霖语刚收回视线,又迅速抬眼,定定地望着马路对面。
头顶的空调忽然运作,呼呼吹起冷风,她猛然一哆嗦,手向内一缩,差点打翻桌前的水,被江慕言眼疾手快地扶住,往里推。
孙淼。
段誉儿的小丫鬟,总是能在以段誉儿为圆心,五米为半径的圆内看到她的身影。
那股子阿谀奉承劲儿,连村口逢人就摇尾巴的狗见了都嫌她吃相难看。
段誉儿不嫌弃孙淼,孙淼听话,好使唤,手脚利索,做事干净,懂看人脸色。
一个月前温霖雨抽屉里那封轻浮,淫味十足的情书就是段誉儿指使孙淼塞的。
为此,温霖雨罚站了一礼拜,写了2000字检讨。
最主要的是,孙淼对外宣称自己家里是开推拿店的。
高档推拿店。
那种消费要办卡,一次好几千,门口站着一堆迎宾小姐才能进入的高档服务行业。
眼前这家孙氏推拿,坐落在破旧城区,门是两道推拉玻璃,门后窗帘掩着,透过缝隙看,店内昏黑。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公交车到站了。
人群中,温霖雨没看到孙淼身影。
她有些不安起来,右手轻轻地叩击桌面,左手不断将裙摆拉到膝盖,再抚平裙边,目光依旧停留在马路对岸。
她要亲眼确认,她要万无一失。
路灯亮起,照亮青森的天。
江慕言趴在桌上侧睡,灯光刺眼,他皱了皱眉,睁开惺忪睡眼,坐直看看窗外,又低头看桌上的手机,上面显示
他刚想开口问温霖雨还要继续等吗,余光就瞥见马路对面的人。
孙淼。
她从出租车下来,穿着杭一中的校服,行步匆忙,右手覆在脸侧,食指把碎发顺到耳后。
在距离孙氏推拿一米远处,她放缓脚步,向外环视两眼,确认没有熟人,加快脚步,推开一道玻璃门,侧身进入。
温霖雨注视着,目光冷淡,指腹轻轻地摩挲裙摆。
江慕言知道她又在筹划着什么,兴许是拿捏孙淼的手段,兴许是对付段誉儿的筹码,又兴许是霖昊商被自己爸爸开除的事儿。
他知道她对自己心存芥蒂,在她眼里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依然表现的云淡风轻,对他恶劣的打趣视而不见。
温霖雨很聪明,聪明的人都是会容忍的。
半晌,温霖雨才起身,没等江慕言,径直走出了便利店,朝公交车站走去。
“霖老师的事,”江慕言走到便利店门口,望着温霖雨的背影开口,视线迎上了猛然回头的温霖语,“先抛开真假,”
“抛不开。江慕言,这事情的本质不在于真假。我能理解你爸爸的选择,为了保学校声誉,开除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员工,可谁又能理解我爸爸,理解我呢?”
温霖语站在夜色里,很小个,头顶的发梢被路灯照的雪亮,眼睛隐在阴影里,看不清。
江慕言依旧望着她,插着兜,没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你,江校长,段誉儿,都是一类人,能够轻而易举地操控一个人的人生,不用负责,不用愧疚,因为你们有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温霖雨发丝被吹乱,瞳仁被车灯照的忽明忽暗。
“就像你今天能够站在我这边,轻松地撞破孙淼的秘密。明天,你也能站在段誉儿那边,把我推下深渊。”
温霖雨说完转身,上了公交车,靠着车窗坐下,没看一眼江慕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她在小区楼下撞见了霖昊商。
像是等了很多时,霖昊商看她的目光带有欣喜,愧疚,还有些难为情,他伸出双手,有些局促,又收回,别扭地贴在大腿两侧。
温霖雨没上前,就停在离霖昊商一步远的距离,她觉得挺讽刺的,又有点莫名的心酸。
霖昊商,温霖雨爸爸,杭一中教师,原任职于温霖雨所在的高三十四班。
现无业。
因一封匿名举报信,他被校长开除了。
信里面指控他曾多次性骚扰女学生,单独约女学生去教室公寓,情节恶劣。
不知道被谁传到校园贴吧上,遭到学生,家长的强烈谴责。
风向由最初批判霖昊商,到痛骂校方无作为。
在事件成为社会新闻前,霖昊商被开除了。
即使经调查,那封信的内容均为编造,可写信人无处可查。
墙倒众人推,没人在意事件本质,大家只抱着看戏的心态看霖昊商笑话,看温霖雨笑话。
所以,江卓崎,也就是江慕言的爸爸,杭一中的校长,为保学校声誉,直接革职霖昊商。
这不是霖昊商的噩梦,是温霖雨的。
年级里觊觎她许久,未能施展的报复,没由来的恶意,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霖雨,你信爸爸吗?”
霖昊商终于开口,在萧瑟的秋风中。
“别叫我霖雨。我判给了妈妈,随她姓温。”
温霖雨看见霖昊商眼里片刻的失望,毫无波澜,淡淡开口。
“我不信你,你也是这个结局,我信你,也会是这个下场。所以我信不信你,不重要。就像当初年级里传我和男生不三不四的消息时,你不但信了,还秉着一堆说辞来教育我。”
“爸,你就像当初的我,而我,永远不会是你。”
她说完后,头也没回地快步向单元楼走去,不带喘气地爬了五楼,开门,进屋,关门,没来得及,也没敢看霖昊商的脸。
她冲到阳台,透着窗子看小区楼下。
霖昊商还定在那儿,整个人像泄气一样,垮着。他走的时候好像叹了口很长的气,连带胸前一颤。
也有可能是风,太冷了,把他吹哆嗦了。
温霖雨就看着他,直到身影消失。
脸颊是湿的,眼睛是涩的,喉咙是干的,四肢疲软,她瘫坐在地上。
周一,来了新班主任。
是个小个子女老师,姓吴,架着黑框眼镜,面色圆润,唇上一颗痣,发际线高,扎低马尾,看起来不好惹。
大课间跑操的时候,孙淼扶着捂肚子的段誉儿在她跟前说了什么,她点点头表示同意,孙淼就搀着段誉儿往医务室方向走。
温霖雨在体委点名之前溜出了队伍,跟在他们后边。
走到花坛的拐角处,段誉儿突然直起身,大笑着,拍了拍孙淼的肩,“这老师真好骗。”
她笑得一仰一仰,侧目瞥到温霖雨的一刻,笑声戛然而止,偏过头,瞬间阴沉。
“温霖雨,你跟着我做什么?”
边说着,三两步走近温霖雨,一把揪起她校服衣领,狭长的眸子死死钳住她的眼睛。
温霖雨比她矮四五公分,被她提的脚跟离地,有些呼吸不畅。
她很少跟段誉儿正面刚,但这次例外。
她趁段誉儿不注意,胳膊肘往她胸前一击,疼得她趔趄往后,被孙淼扶住。
“你想干什么?“,孙淼伸长脖子,冲她吼。
声音是虚的。
狗仗人势。
温霖雨一把拉住孙淼的手腕,用力把她往自己这边带,孙淼吃痛松开扶段誉儿的手,重心不稳,向温霖雨这边栽来。
混乱中,温霖雨强行把一个纸团塞在孙淼手里。
孙淼一震,低头看纸团,惶恐地对上温霖雨的眼,又迅速合上手掌,将手抄进口袋。
温霖雨的眼神让她发怵,冷冰冰,恶狠狠,带着强制性,表示“你给我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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