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试读
丁丑年腊月，北昱首都兖京中，一双绣着蟒纹的雪地靴踩着枝头尚未化开的雪，迎风向着皇城禁宫而去。
“和光元年，诸天黯淡，北斗无光，荧惑守心，宦官刘、刘命长初载于宫闱记录，于内廷任内寺伯。”
“仅至和光二年，以救驾有功为攀附，为利设计，位至殿中丞，蝇营狗苟，近天子耳目。”
璇玑殿内殿中，晏主听着平日口齿伶俐的绿巧今天说的磕磕绊绊，倒是闷葫芦红绣念字念得四平八稳。
殿内熏烤着的暖碳，本就近黄昏，面对着眼前成山的奏折，她舒展着手腕想要休息会，便将笔放下了。这天可真是令人昏昏欲睡。
“绿巧，说大声点。”她懒懒吩咐着，可不能就这么睡着。
绿巧憋红了脸，不知女帝是从何拿到了民间流传的书本，几乎字字句句都是对当今阁首的愤言，奈何君命不可违，只好扯开嗓子道：“和光四年，这恶人气焰愈发嚣张，笼络士族，手握监军之权，把弄朝政，却深受帝之宠爱，为殿中省少监。”
红绣道：“和光七年，这阉人组建天策使，莫非以百姓性命为要挟，控天子于帝阁，窃国之恨，吾辈当报。”
绿巧：“和光八年，帝病危，刘命长与元太傅共同协理朝政，事无巨细亲力亲为，以天策为刃，平四海之乱，固五州安宁。”
红绣：“齐禄元年，刘总使领百官，拥先帝之弟为新帝，安百夷之乱，辅政千秋功，新帝授封总使为昭国公。喜贺国公，愿明主之下，国公安乐九千岁，保黎民百姓之福禄。”
听到这，晏主困意稍醒，忍不住掀开眼皮子，这拍马屁转变的是不是有点生硬？
绿巧接着说道：“齐禄元年，刘中官成立辅阁，其明智之举令人赞叹，我等愿在阁首之光辉下，拥护我北昱！”
绿巧念着念着逐渐拔高声音，仿佛已经代入写书人的情绪，晏主掀开眼皮，看来这丫头确实很仰慕刘命长呢。她打了个哈欠，拍拍脸，还有一点奏折一鼓作气批改完吧！这样想着，她伸手去拿毛笔，余光中一抹红影撞入视线。
“不如内臣来读与陛下听吧。”
一道冷冽的声音忽地出现在殿内，这声线很是奇特，不同于一般男子粗犷低沉，但亦不过细，阴柔之下吐字清晰徐然，不紧不慢地含着一丝郁然。随着说话人脚步逼近，声音的压迫之感也迎面而来。
晏主在看见红影的一瞬，猝然睁大双眼，几乎是瞬间弹坐起来，手一捞拿起笔做着批改奏折的样子。两个侍女也在听见他的声音之后立马僵直，冷汗不用酝酿就开始往下滴。晏主自知是自己的过错，未免波及池鱼，她鼓起勇气吩咐二人：“你们先下去吧。”
二人行动一致毫不犹豫地屈膝告退，退后时也不敢回头，头快低到喉骨才拜别那人：“阁首千岁，奴婢告退。”话落，却也不敢动，等待着刘命长的命令。
晏主见他冷着脸不说话，赶忙站起来，战战兢兢迎上去，“阁首快坐。”
能让一国之君如此胆寒，除了故事里的那个阉人，还能是谁。
“退下吧。”他径直走向晏主方才坐的位置，红绣绿巧如释重负，飞快退下。
门扉合上，晏主瞪大眼睛，眼瞧着自己逃跑的路也被她们关上。
心可真是比这腊月天还要寒。
“陛下今日的奏折都批完了？还有闲情逸致了解野史？”
“就快了就快了。”晏主挡不住后面堆成山的奏折，只能提着笔站在一旁笑着问：“阁首不是去云中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刘命长懒得与她多说，伸手拿起了摆在奏折上的书——《兖华百事通·宦官刘命长第四册》。
看的这种没用的闲书，一双寒潭一般的眼盯上了晏主的脸。
晏主：“……”绿巧！
“陛下，想秋后算账的表情收敛一点。”他嘴唇微微张开，敛目颔首，眼角两颗并排而列的红痣因睫毛垂下而陷落阴影之中，目光收回在书上，他道：“齐禄四年……”
晏主心里咯噔一下，才强制缓和的面部又狰狞起来了，果然下一段就是她“野史”了。
堂堂帝王怎能坐以待毙！
“阁首千里迢迢赶回，应当还未用晚膳吧？朕去叫人准备些……”说罢还宽慰般地将手抚上刘命长的肩。
寒冷凉薄的空气中，说话者的声音却是温温和和的，女儿家软糯的声线里，天然地带了点撒娇意味。
刘命长睨了她一眼，“陛下是否还未用膳？”
晏主软软的点头。
“再开口，陛下今晚的晚膳就免了吧。”
“……”
晏主的表情也彻底垮了，收回手默默站在一旁。
刘命长拿起书继续寡淡地念道：“灵帝崩，宦官刘命长竟挟持三公主登基为女帝，昔衡朝辉月太后垂帘听政亦至临终归还皇权，而今权宦横行，女子为帝，可叹黄天蒙蔽，青天不在！啧。”
“……”晏主想要说话，想了想晚膳还是算了。
“九月廿十，旻亲王清君侧，于鹿野坡交战狗阉人，愿天佑我北昱，天佑我兖华大地，定不能让阉人与女人再祸乱朝纲。”
“……！”晏主偷偷瞄一眼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她咽了一下喉咙，如果再不说话，她大约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阁……”
“乱党旻亲王战败安梦山，壮哉我天策使，威哉我九千岁，圣哉吾皇。”
“……”还是闭嘴吧。
刘命长侧目看来，合拢了书，“陛下方才想说什么？”
晏主：“啊……？哦，朕方才打了个嗝。”
他冷哼了一声，目光不善地看过来，看来并没有相信呢。
晏主小心瞧着这个躺在她龙榻上的男子，哆嗦了一下，语气温软，半哄着说：“市井百姓们只看到了他们认为的，目光粗浅也容易被煽动，不懂阁首的良苦用心，朕一会就去让北司颁布禁令，不许造谣生事。”
刘命长语气冷然，反问：“内臣离开才不过七日，陛下就把北司收编了？”
晏主被问得一哽，北司是天策使下的机构，本就是刘命长一手创办，她这个才上任了三个月的傀儡皇帝哪里有这本事策反北司。
“阁首说笑了。”
刘命长略微一顿，思索片刻，似是认真地建议道：“陛下不如让刑部试试？”
刑部。晏主心里呵呵笑着，不要说刑部了，就是身边的侍卫她都使唤不动。
“朕尚且年幼，资历浅短，做不得主，一切都听阁首安排。”
“陛下，平常姑娘家同您这般早已生儿育女，何必将自己与稚子相比。”他闭上眼，语气里是淡淡的嘲讽，晏主忍下这口气，只听他说道：“刑部郎中与刚入宫的陆贵君是什么关系？”
刑部郎中？晏主回想一番，刑部四个郎中只有刑部司的姓陆，虽已大致知晓朝廷百官的构成，她却不敢直言。
“约莫是有些宗亲关系在里头。”
“陛下。”他凉凉睁开眸子，悠然地看着房梁，反问：“您这三个月是只吃饭了，是吗？”
晏主语塞，刘命长掌控天下大权，朝中文臣不过行文书而已，她这广不被认可的女帝就算要争权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吧？她只得顺从回答：“也有听曲斗酒骑射。”
刘命长的目光移了过来。
晏主下意识后退半步，着急地转移话题，道：“阁首是万人之上之人，天下写书的不计其数，抓一儆百就不好了，何必与市井小人计较呢？”
他道：“陛下莫不是忘了，内臣是个残暴不仁的阉人，如今大权在握，祸乱朝纲，自是随心所欲，抓谁杀谁需要考虑吗？”
晏主还想说什么，他已然不耐，“陛下就不要废话了，不饿吗？内臣快饿死了。”
她猝然想起坊间还流传着刘命长吃人的故事，不再多说，只简短地问了一句：“朕让刑部严令禁止百姓谈论朝臣？”
“无用。”他下半句不再打太极，直截了当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书烧了。”
烧是烧手上这本还是全天下的啊……晏主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天下的书烧了，还是会有写书的人，阁首是要一劳永逸，还是……？”
“陛下都开口了，内臣可不敢再反逆。”如此轻飘飘的一句后，刘命长微微睁开了眼，锋利而漂亮的眉眼蕴含着阴郁，拿起那本书，三寸厚的书本在他手中，只是轻轻用力，便化成了齑粉。他挥了挥手上的粉尘，垂眉敛目，入了正题，“陛下可还记得你的誓言？”
晏主一愣，下意识拂过手腕上的银镯，继而有些牵强地笑着，问：“阁首今日想要什么？”
她依附于刘命长时，曾立下誓言，绝不忤逆他。
“衣服。”
啊？
晏主没有反应过来，刘命长点了点榻上的小几，道：“你身上穿的衣服，给我。”
没有敬语，没有谦称，冷硬地要求着，令她吸了一口冷气。
她咬着唇，尚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手已经先一步动作了。晏主垂着眸，暗暗揣测，她曾经试图以美色同他作交易，但那时他不是毫不留情地骂了她一顿吗？如今这是刻意羞辱，还是忽然来了兴趣？
玄色凰袍垂下，层层朝服脱落，露出胜雪的肌肤，解到里衣时，晏主悄悄看了一眼刘命长，对方也正看着她，脸上表情都没有。
晏主只顿了一下，便又垂下眼帘，松开了里衣的扣子，任它滑落至地板，全身只剩那左腕镯子上的红玛瑙在微微反光。
寒冬腊月里，即便宫殿内烘着碳火，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激起一小层绒毛。她稳了稳心神，朝他看去。
刘命长的眼神是冷的，他的表情一向都是冷淡的，没有过多情绪波动，他缓缓打量着晏主的身体，那事不关己的目光就好像在打量一块石头，令晏主再次想起三月前的事，若是再做选择，她怕是无法鼓起勇气将自己送入虎口，换取一时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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