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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要跟我一起殉情吗？”
绷带精深情款款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看着他手臂缠着的一圈圈绷带，沙色的风衣，波洛领带上缀着一颗蓝色的椭圆形宝石。
眼神带着空茫，我说道，“是要去水里吗？我很愿意哦。”
“扑通”
河面开出一朵小小的水花，随后散开成一圈圈涟漪。
我感到疼痛，没有那种从漫长的黑暗苏醒的欣悦感觉，而是痛苦与冰冷。
冰雪铸成的长蛇爬上我的身体，水流中的水草招展着，躯体扭动。
从水中的世界看外界是什么样的呢？
一切都是透明的，湛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在水波的扰动下又变成了一幅抽象画。蓝色是主基调，橙黄色是点缀，偶尔还参杂了一些代表着生命的嫩绿色。
一切又都布上了一层水做的隔膜。它给我一种极大的安全感，我看不到地球人的“脑子”，他们想的和嘴上说的话并不相同。我们是思维透明的，这极大地提高了我们之间的交流和沟通的效率。
以往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到了地球之后，我才发现，我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异类。
天空中有着温暖的太阳，仅此一个的太阳。
我们曾经问过云天明，为什么地球人如此得天独厚？
太阳系的精巧结构，太阳—月球—地球的合理的排布，简直就像是一个温室，造物主如同一个极尽温柔的母亲，帮人类考虑好了方方面面。
云天明告诉我们一个故事。
他说：神话中，原本，天上有十个太阳。
那十个太阳，都是帝俊与羲和的十个孩子。祂们是三足金乌，有着三只脚，身披金色的羽毛。
东方海水中的高耸入天的扶桑树是祂们的居所。十个太阳轮流执行照耀大地的工作。
但有时，祂们也会玩心大起，一起跑出来玩耍。
十日凌空使得草木凋敝，庄稼干枯，森林成为焦土，大地显出龟甲一般的裂纹。
为了拯救人类，羿把[1]白色的箭搭在红色的弓上，向那9个太阳射去。
阵阵哀鸣声响起，九个太阳成为燃烧着的大火球，向下方坠落。
最后，天上只留下一个太阳。
太阳啊～
我们又问他，“我们的羿在哪里呢？”
他告诉我们，要自己去寻找。
云天明是一位值得我们尊敬的老师。
三体社会不养闲人，他的故事是我在繁忙工作之后，闲暇之余的消遣，我翻了又翻。
扯远了。
在水中，我的思绪竟然如此漫长。
无数的水流被我排开，气流被我呼出，一个个球形气泡挣扎着上浮，而我，一路往下沉没。
沉入深水之中。
在很久很久以前，“周文王”预测出了一个持续三年零九个月的黄金恒纪元，士兵们把几个皮卷扔入湖水，这些皮卷都是一张张薄纸一般的人形，在湖面吸水膨胀，化为肉的聚合物，产生生命的迹象。
周文王只是我打的一个比方，在我们的世界中，也有像地球的周文王一样的先行者。
只是，他的结局并不好，被纣王下令扔入鼎中，热汤咕嘟咕嘟，他的身体逐渐丧失活力，被高温烹熟。
浸泡！浸泡！！
已经成为人形的人们又匆匆跑到干仓，抱起更多的皮卷丢到水里，池塘、湖泊、江河，更远处的水中，都是人们的身影。
无数的人在水中欢欣鼓舞。
世界在水中复活。
所以我并不排斥水，水是生命的源头。
我是谁呢？我在水中再度复活了吗？
看着我纤细修长的十根手指，我有些压抑。
我竟然连人都不是了，我成为了一个地球人。
披上地球人的外壳，我就能真正地做一个地球人了吗？
这是宇宙中的高维文明跟我开的一个玩笑吧？
我闭上了眼睛，松开了绷带精的手。
他也没有挣扎，他的眼中也是空茫，他和我一样，又和我不同。
哈哈，我们都是异类。
……
智子救下了我，她说：“你不能死。”
我看着她白皙的侧脸，黑色的发髻，发上几朵五瓣的樱花，一簇珍珠流苏从侧边垂下。
身后的白色大蝴蝶结。
她的裙摆。
裙摆上是无尽的星海，它有着超越人类视力所能捕捉的震撼，无数旋转不停的星星，多姿多态的看起来像云雾的星云，还有连光都无法从中逃逸出来的黑洞。
智子救我们的手段都很粗暴，她以结果为导向，武士刀是她用熟了的工具，当然，打在身上也很疼。
真的很疼，想要落泪的那一种疼。
绷带精哎哟哎哟地叫唤着，但我看到，他的一只手已经搭在智子的手腕上。
智子突然出现，让他以为这是量子幽灵了吧。
其实，她是我们用智能粒子控制的拟人机器人，形象设计方面有参考地球的文化，是非常精美的艺术品。
我已经冷静了下来，我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死？
我感到自己的思维已经被这具身体扭曲地奇怪起来。
自由对于三体人来说是最大的惩罚，能被需要，存在价值，我应该高兴才是。
但是，我像是被绷带精的情绪渲染了，痛苦、自厌折磨着我，让我很想藏起来。
藏起来，这具丑陋的躯壳。
藏起来，这颗懦弱的心。
“你忘记了吗？最高目标。”智子提示我，她微微低头，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嘴唇展开的弧度，唇角弯起的角度，都是精准无比。
“我忘记了吗？”我反复叩问自己。
是的，我没有忘记，只是，参考面壁计划，我会在合适的时间想起它的。
“砰、砰、砰……”我抚向胸口，溺水带来的后遗症让心脏缓慢地跳动。心音低沉而迟钝，像是拖了一辆载满物资的老马，身体上粒粒汗珠沁出，它只能吐出舌头，发出呼呼的疲惫的喘息。
我想脱水了。
最后一次。
我用口型说道，恳求的目光望着智子。
智子伸手扶起我，我们跌跌撞撞地走着，从河岸走到小树林的旁边。
河边的树上不知为何有许多绳子缠绕，这方便了我做一些事情。
绷带精面色古怪地看着我：“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脱水。”我面色不好地回答着他。
我的身体从腰部对折，一根黑褐色的树枝支撑住腰部，头和双手双脚都向地面垂落，血液逆流到脑中，我有些眩晕之感。
“小姐，人类可没办法像水熊虫一样脱水呢～”
“我知道。”我闷闷不乐地回答道。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
智子是一种微观粒子，除了人类所建造的盲区，智子几乎能监控地球上的一切事物。
我看过水熊虫，它是一种生命力极为顽强的生物，能忍耐低温、高温、无氧等等极为恶劣的环境。
在极度缺水的条件下，它会脱水以求存活。
我一直以来试图忽略一个事实：“我变成了人类。”
但我知道，在地球，我要学会做一个人类。
人类发展出的斗争艺术是能让三体人瞠目结舌，几乎失语的程度。我可不想以身试法。
天明老师教我们学习人类，学习伪装和欺骗，我一直都没有学会。
但是，在入水之后，我明白了，绷带精骗了我，殉情是不会死亡的。
我也不想死了，为了最高目标，我要潜伏下去。
一个扎着小辫的黄发青年走了过来，他习以为常地吼道：“太宰，你这混蛋！又逃班来入水！”
原来绷带精是有名字的吗？
名叫太宰的青年被抓住肩膀摇晃，已经晕晕乎乎的了。
黄发青年发泄一番后，仿佛注意到了我，“你好，我是武装侦探社的社员国木田独步，这位是我的同事太宰治。”
他打量着我，目光犹疑，“这位小姐，你是跟太宰一起入水了吗？”
“国木田君，是殉情，殉情啦！”太宰治在一旁说道。
此时，我已经在智子的帮助下从树上下来。
我看向自己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了，布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紧贴着的粘腻触感让我有点不适。还有爬树留下的黑色印记，简直就如同逃难的难民一般。
国木田独步看出了我的窘迫，善解人意道，“既然是这样的话，你先跟我们一起去武装侦探社稍作休息吧。”
我点了点头。智子身上纤尘不染，她把武士刀抱在怀里，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
“她是？”国木田独步看向我。
“智子，她的名字叫智子。是我的……，”我想了想，犹豫了一会说道，“她是我的朋友。”
她不会背叛我，完全听从我的命令，在地球人的定义中，这是朋友吧？
我忐忑不安地想道。
“小姐，我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呢？”绷带精，哦不，太宰治笑意盈盈地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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