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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年腊月，榕市难得下了一场大雪，雪片纷纷扬扬盖住街面，路上没几个人。
赵丽清骑着二八大杠从大道拐进胡同，烟八胡同是南城老房区，每家每户紧凑的两层楼房里大多都住了三四代人。
路过的人户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看着她长大的，一路打招呼到家门口。
赵丽清把车停在自家门口，自行车锁起来，提着菜进了家门。
“哟，丽清下班回来了？”
客厅里，她妈冯梅正和大伯娘坐着聊天，有说有笑的。
赵丽清把手里的菜放下，摘下头上的帽子抖雪，笑着打招呼，“大伯娘过来啦。”
她大伯娘叫汪萍，面容长得很和善，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
她娘家是职工家庭，爸爸在军区有个不大不小的职务，当年嫁给赵丽清大伯算是低嫁了，所以平时对着赵家几个妯娌总带着点看不起人的清高。
对她妈还好，对小婶那才是话都少说两句。
老赵家是分了家的，把一栋二楼三房的小楼均分成三份，老赵家三个儿子一人一份。
大伯家之前本来是住在隔壁，年前大伯单位给分了房，大伯一家都搬去厂子里住家属楼房，离烟八胡同大概有个半小时路程。
大伯娘人虽然清高，心地却很好，自从年前赵丽清爸爸赵庆国出意外去世后，她隔三差五的来陪冯梅说话聊天，就怕冯梅心里过不去那个坎。
冯梅看了一眼天色，估摸着时间，儿子赵云清也差不多要放学了，她拍了一下脑门，忙起身进厨房，“哎哟，你看我这记性，跟你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这丽清都回来了，家里的饭还没下锅呢。大嫂，今天你就别走了，这么大的雪，吃了饭再走。”
大伯娘看雪越下越大，也没推辞，走了过来，站在一旁准备帮忙洗菜。
她声音也很温柔，说话轻声细语，“我也好久没吃你做的菜了，我做菜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你大哥天天抱怨家里饭难吃，这回正好跟你学学。”
说着就开始挽衣袖。
赵丽清刚好出屋来厨房，忙阻止她，“大伯娘别沾手了，这几天水冰得浸骨头，我来就好。”
大伯娘也没坚持，靠着门框和冯梅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赵丽清用盆装了水，正要把菜放进去洗。
冯梅边淘米边回头叫住她：“清清你等会儿，别着急把你那手往里放，水那么冰，泡几天要生冻疮的。”
冯梅提着煤炉子上烧开的茶壶走过来，往盆里倒了些热水。
大伯娘搭腔说：“你妈说得对，妹娃子的手精贵，要好好保护着，丽清皮肤白，这手嫩得很，还真容易长冻疮，到时候你上班也受罪。”
赵丽清笑着答应，伸手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烫刚刚好，低头洗着菜。
饭下锅蒸着，冯梅接过赵丽清洗好的土豆切丝，边问：“大嫂，丽秀就这几天要生了吧？”
大伯娘叹了口气，脸上发愁，“快了，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年前那几天吧，说起她我就愁得睡不着觉。我家丽秀命不好，从小就没心眼，脑瓜不好使，不如丽清聪明。小时候读书不行，长大了眼光不好，自己找着这个对象，各个方面都一般，还得了个刻薄的婆婆，以后日子有多难过只有她自己知道。”
赵丽清有些诧异，抬头看了大伯娘一眼，大伯娘爱面子，一般不怎么在外面说女儿婆家的不是，她能这么说，就是丽秀的婆婆真的很不像话了。
冯梅倒是听过一些，劝她：“过日子啊，说不准的事，你看我们那会儿，刚嫁过来的时候多难过，现在日子不也好过起来了，说不准丽秀以后能把日子过好，你也别太担心了。”
大伯娘转念一想，“那倒也是。”
她们刚嫁过来时候，赵家的这个婆婆更不怎么样。年轻的时候受够了婆婆的闲气，所以现在熬出来了，做了婆婆，就要在儿媳妇身上还回去。
要细说起来，也没有别的大毛病，就是重男轻女和偏心这两点一辈子都改不了。
她喜欢男孩，更喜欢幺儿。
老大和老二加起来都不如幺儿在她心里的份量重。
她和冯梅既不是幺儿媳，第一胎还都生了女儿，特别是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儿。所以两个人一样让婆婆讨嫌，之前没分家的时候，婆婆每天横挑眉毛竖挑眼的找茬，嫌弃她不生儿子，后来分了家，又有了儿子，才好些。
大伯娘眉毛一抬，指着隔壁说：“我来一趟没过去看看，妈知道不会生气吧。”
冯梅摇了摇头，“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应该还在市场口卖菜呢，抽不出空来生你的气。”
大伯娘冷笑了一声，“妈也不嫌累。”
快七十岁的人，为了补贴幺儿一家，顶着这么大的雪下乡去收菜，再挑去市场口卖，挣得都是辛苦钱。
难怪这几年眼看着脸颊瘪进去一块，瘦得吓人。
将来病了老了，还不是得她们占大头去伺候，还能指望得上她宝贝幺儿去医院伺候不成！
小辈还在，大伯娘忍着没把话说出口，憋半天指着跟赵丽清说：“丽清你将来可得擦亮眼睛好好找，特别是要看准家庭，别找有你姐这种婆婆的人家，当然，也别找你姐夫那种窝囊的。”
赵丽清抬头笑了笑，“好，我听大伯娘的，好好找一个。”
她生得好看，皮肤白净通透，白里透红的，脸盘上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睫毛浓密卷翘，就这乌溜溜的眼珠子一眨，让人心都跟着抖一下。
这可是烟八胡同生得最好看的女娃子，将来肯定是要嫁到好人家的。
大伯娘被逗笑了，突然想起什么，捂着嘴笑起来，“还别说，你大伯还真给你找到一个。”
赵丽清顿了顿，笑容都僵在脸上，得，这话接的太不是时候了。
她早就知道今年会有这一出，可没想到提前了这么多，前世大伯介绍对象的时间是在过年拜年那几天，本想着那几天换班躲过去的，谁知道躲也躲不过。
冯梅切菜的声音停了，回过头问，“哪儿的人呀，嫂子见过吗？”
“见倒是没见过，你大哥本来打算先跟丽清说，丽清张口同意了，我们再安排见面。”
现在说介绍也不兴什么父母做主，女孩子也大大方方不害臊的，都聊到这个份上，大伯娘就直接介绍跟丽清说了：“那个小伙子条件很不错的，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家住锦城大院那边。人呢现在和你大伯是一个单位的，家里爷爷是退下来的军人，级别还不低。爸爸是经贸局的，也是有点产业的人家，还是厂里的正式工，做后勤的，反正我觉得是不错。丽清你考虑一下，要是看得上，我回去就给你安排见面。”
冯梅还没说话，赵丽清就抢先拒绝了，“大伯娘，大院的人我哪里配得上，还是算了吧。我暂时不着急，还想再等两年呢，起码得等到我弟初中毕业再考虑。”
大伯介绍的那人家赵丽清太熟了，不仅熟，前世她就是跟这个徐年丰相亲，毁了一辈子。
她记得是年后初五，经大伯介绍，她跟徐年丰见了一面，徐年丰就看上她了，追了她大半年，她也渐渐动心了。
毕竟徐年丰家世好，爷爷是榕城军区参谋，爸爸是经贸局二把手，相貌也还过得去，性格软好拿捏，对赵家这种普通人家而言，徐家那样的门户是几辈子积福才能攀上的高枝。
嫁给他也不算吃亏。
可谁知道在徐年丰妈妈眼里，她这种小户出身的，是配不上她儿子的。
前世她还没有答应和徐年丰处对象，徐年丰妈妈就找上门来，指着她鼻子骂她贱上赶着勾引她儿子，看不清自己几斤几两，不要脸想去攀高枝。
烟八胡同里发生点什么事都传得飞快，徐年丰他妈上门的事很快左邻右舍都知道了。
闹得一家人没脸不说，徐家人还到处坏她的名声，她辛辛苦苦读医专分配的工作，因为这事给丢了。
她妈也因为这事病了一场，之后身体就不好了，早早过世。
凭心而论，这件事不怪大伯和大伯娘，他们看着丽秀过得不好，所以真心实意想给她找最好的对象，想让她尽量嫁到好人家，将来能少吃苦。
在他们眼里，自家侄女城市户口，长得又好，又有正式工作，没什么配不上徐年丰的，谁都没想到徐家做事能做得这么绝，一点都不给人留余地。
所以她从来没怪过大伯给她介绍对象，只是赵丽清重活一世，不想去淌徐家那浑水了而已
最好一辈子都不遇见，离得远远的。
“胡说的什么话，我家的幺妹配谁配不上。“大伯娘笑了笑，还当是女孩子害羞，没把她的话放心上。
饭好了端上桌，赵云清背着书包回来了，顶着一头雪进门就想往煤炉子边窜，赵丽清一把揪住他，让他把雪弄干净再进门，省得雪化了家里地上全是水。
赵云清冻得鼻子通红，脖子缩在棉袄里，头像圆滚滚的球，赵丽清笑的不行，走过去给弟弟拍头上的雪。
冯梅出来看见，叉着腰指着骂他：“给你拿的伞是用来干嘛的，你心疼伞啊？舍不得拿出来撑着点，把新棉袄泡坏了你要挨打的我告诉你！”
“太冷了，拿伞冻手！”赵云清嘟嘟囔囔的反驳。
“能冻死你是不是！怎么别人不觉得冻，就你觉得冻，你那手比别人金贵呀，我告诉你赵云清，一会儿你不把身上的棉袄烤干再睡觉，这顿打你跑不脱！”冯梅的声音高了几度。
饭吃完，雪也差不多停了，冯梅拿着伞送汪萍出门。
大伯娘临走前还不忘跟赵丽清说：“丽清啊，你大姐来你们医院生，到时候你抽空过来一趟，你姐想让你第一个抱抱孩子。”
这段时间医院很忙，抽空走肯定是不行的，丽秀姐生产是大事，那天多半要调班休假，赵丽清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榕城这边有老风俗，新生的孩子，谁第一个抱，将来就长得像谁。
这个活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接的，一般是选亲戚里相貌最好的那个去抱，也算是对孩子美好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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