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不绝匆匆

萑瓜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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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湿润着，风裹着泥土独有的香气冲破紧锁的窗，几指宽的缝隙晨光泄进屋里，影中的雀鸟叽喳的鸣叫，抖落的水滴满是昨夜暴雨的寒意。老木家具雕花的镂空中不见一丝蛛网。空气中是遗忘的气息，如同腐烂的沉水木一股子霉味，独留出透光的几扇窗眼见条条分明的尘埃汇成光的波澜。

“翼翼归鸟，晨去于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 孩童的声音稚嫩，伸出另一只白葱的小手，雀鸟乖巧的落在他指尖也歪着头瞧他，活波的几步跳在掌心。院中几声吆喝突然，惊飞了掌中雀。孩童也不恼，倚在窗栏上碰歪了发髻，有些瘦小的身影让不合身的长衫滑落一边的肩膀，两卷缠着红线有些斑驳的竹简压着他落在地上的白色衣角。他一手撑着胖乎乎的侧脸，歪着头盯着窗外那只翠绿尾羽的鸟，眼瞳被晨光照的透亮，那浅浅的琥珀色流转间鸟儿跳在他的肩上。

“和风不洽，翻翮求心。顾俦相鸣，景庇清阴。”稚童又瞧了眼院中的忙碌匆匆的家仆，一粉衣少女逆行而来。稚童跳下窗台，雀鸟盘旋身侧，稚童抱起地上的两卷竹简，小脚丫上的热气印在木地板上，几步消失，蔓延在阁楼的楼梯。

“小公子~”女声边呼喊边叩了叩门，稚童也刚巧走到门前。女子见没有回应，又有些急切的再唤了一声：“晏小公子?你可安好？”话音未落，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眼前的稚童光着脚丫，像一个精雕玉拙的白玉团子。笑的很浅，少了些许孩童当有的顽皮，轻声道：“吉祥姐姐。”

“今儿也起这么早呀！府上最近老是有客，照顾你的小厮多是忙去前院讨喜怠慢你，这是方才我从厨房问玉娘开的小灶，你尝尝。”吉祥小心的打开手中的食盒，食物的热气扑面而来，吉祥走进屋内，取出食盒中那碗炸酱面，滚烫的热油浇透肉末的香气，勾动馋虫，他一根根吃的仔细，并不像一日没吃饭的样子。

吉祥看着晏蓁歪掉的发髻笑着摇摇头，眼神却是酸涩。怎么说也是丞相府的小公子，就算生母出身不好又出了那档子事，孩童最是无辜，怎能就这么丢在后院作践。

“吉祥姐姐，我吃好了。”

片刻功夫，晏蓁吃的干净又放好碗筷。吉祥把托盘一收，从袖里拿出一卷软尺递给晏蓁，“小公子，再过些时日天也该冷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是早该做定衣服的，咱不论管事的那些势利眼有没有给你置办上，姐姐先给你打个袄。”晏蓁拿着尺比划着，常年不见阳光，肤色也白的吓人。

吉祥瞅着心疼，眼睛也红了起来。自打丞相接回这母子，大夫人明里暗里没少使绊子，一句他国妇人恐生事端晏蓁尚在襁褓便没了生母，莫须有的避祸天象就将小儿扔在后院至南偏僻荒凉之处。总归是丞相府，怎么也养得活一个小儿这才没有断送了性命。

吉祥记好晏蓁的尺寸，取下头上的发梳给晏蓁重新绾发，眼前的晏蓁虽然孤僻，但相貌生的异常标致，照顾的又白胖着。酸涩的心也算泛出一点暖意。吉祥突然想到什么，取出一个红色底的五彩手绳， “这里面的每色棉绳都是月十五正午晒的，传言可以保护家人平安，我有一个弟弟，也给他编过这手绳。小公子一定会平安健康的。”

晏蓁接过手绳，戴起来有笨拙，棉线柔软里面混着的金线阳光下闪着光。远处木地板咯吱咯吱的声音近了，门口来了两个跑得脸通红的小侍女喘着粗气，“吉祥姐姐，你可让芳林好找，乐坊这会子都忙得底儿掉，你再不来可要乱套了，今儿来的可是贵客。”芳林说的急，吉祥走的也匆忙，一路小跑，木地板咯吱咯吱的声音又一路远去。晏蓁摩挲着五彩绳，“吉祥姐姐，谢谢你。”出神时，脸上暖暖的笑容才像一个小孩子。

午后气温升上来，人吃饱了总有些倦怠，靠在窗沿边晃着腿哼着调，瞧着今天心情格外好。相府的最南边的这栋藏书楼早已废弃，是晏蓁在相府唯一能去的地方，在最高处阁楼的阳台，他可以看见整个相府，看见每个从来没有他的热闹小院。那只雀鸟又不知从哪里飞了回来，胆子大的停在晏蓁头上，轻啄他的头发。晏蓁瞟了一眼窗外，瞧见了那是个跟他差不多一个年纪的小孩，高束着马尾，宝蓝色的长袍，白色毛绒的领子裹得严实，手上的金色护腕镶着镶着他没见过的宝石阳光下晃了眼。好奇的打量四周，不屑一顾的甩开上前拉他的小丫鬟，他只紧牵着一旁紫金蟒袍的大人，谁也不理，一身的傲气。

晏蓁盯得出神，本就年久失修的半扇窗，被他一下推开掉进楼下的林子里，这点声响并没有引起人注意，唯独那小公子回了头，歪着头瞧他，冲他挥挥手，眼睛亮亮的。晏蓁似乎被吓到了，缩回还在的那半扇窗后，却也还忍不住偷偷的瞧，那小公子众星捧月似的跟着人群去了后宅，不见踪影。晏蓁盯着那蓝袄的小公子，他从书中观览山川大海，闻声塞外羌笛，他的梦里有飞鱼惊鸟，竹林的刀光剑影，可他能触摸到的，只有那只写的发毛的笔，竹简绢帛还有文书的脊，他也曾想这就是他世界的边界。

那一抹宝蓝色的身影匆匆而去又悄悄而返。他瞧着楼上不见踪影的半扇窗，寻着楼梯走了进去。楼梯都已经腐朽，一路上走的小心，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得耳朵痒。回旋回旋，不知道已经过了多少弯呼吸也急促。他好奇并期待着楼梯的尽头会出现什么。

一只青翠尾羽的雀鸟。安静的停在门前一副画卷的卷轴上。左边就是木门，雕刻繁琐的百鸟图。

少年抬起欲推门，惊起空气中的灰尘纷飞。

“三皇子！明小主子！你可别捉弄老奴了，快出来吧！王爷到处找你呢！”楼外传来的大太监声音，少年又看了一眼木门，手僵在半空，木门发出的声音回响楼间，半掩的门前，缝隙中隐约可见一袭白衣。

“三皇子！您可快出来吧，王爷找你多时了。”

少年还欲深究，一脚已经踏进屋内，木门突然被一双白皙非常的手抵住，两人四目相对，那双琥珀色的双眸，在阳光下像极晶莹剔透的宝石，又如一汪澄澈的潭水。少年正出神，门已经被关上，惊飞一旁的雀，青雀盘旋着飞出楼梯，飞过一扇破开一半的窗，又落回白色衣衫的晏蓁肩膀亲昵的蹭。

少年怎么也不会想到，一别十载，那双眼依旧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