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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十三年，冬末春初。
年关过后刚平静了没几天的将军府，如今又热闹起来，全府上上下下无论主仆，皆一茬又一茬地涌入嫡小姐裴泠的院子里。
丫鬟们端着熬好的药，穿过内院的长廊，绕过府中心的赏鱼池和观景台，一路紧赶慢赶来到一间雅舍。
大丫鬟寒莹从内室撩起绣满芍药花的软帘，只许一人将汤药端进来，其余人都在外厅候着，听候差遣。
屏风后面的锦榻上正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女，约莫二八年华，虽粉黛未施，但其容貌艳丽竟可比貂蝉西子。
两弯柳叶眉微微蹙起，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宛若翩跹的凤尾蝶。
“爹……娘……”少女无意识的呢喃引得寒莹注意。
还未等她靠近，少女竟倏地坐起，眼神里满是惊恐，好似梦见了无比可怕的事情。
“小姐你总算醒了，你都昏迷三天了。”寒莹喜得上前将人一把搂住。
裴泠环顾周遭熟悉又陌生的布置，这里分明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
怎么回事？她刚才不是死了吗？
裴泠惊疑不定地死死抓住寒莹的肩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寒莹以为自己小姐被噩梦吓坏了，边轻拍小姐的背，边说着裴泠溺水和被国子监退学的事。
直到此刻裴泠才意识到她重生到了十六岁这年。
她的爹娘都还在，裴家依旧是人人称颂的镇国将军府，而不是全家皆谋逆的反臣之所，寒莹也没有为了救她出逃而被乱刀砍死。
一切悲剧都还未发生。
裴泠依偎在寒莹怀里，眼神汹涌着几乎化作实质的恨意。
上辈子她被所谓的闺蜜，白家大小姐白语欢，下药送给衣冠禽兽的大皇子，不仅失了清白还被毁了容貌，只因为她是大将军裴颂今的女儿，便成为大皇子谢昼华夺嫡路上的垫脚石。
可笑她前世眼拙，竟没看清这对贱人的真面目！
前世没了容貌和贞洁的她百口莫辩，不得已嫁给了提亲的谢昼华，还是侧妃，原因只一句“婚前非完璧之身，若是封作正妃则有损礼数”。
自此裴家沦为整个京城的笑话，她也成了过街老鼠任人羞辱，连城中三岁小儿都知道她是个不要脸的□□。
如此情境下，她还竟天真地以为至少能和那贱人举案齐眉，互不相犯。
谁料那人没过一个月就娶了白语欢作正妃，那个害她如此的始作俑者！那对狗男女日日以羞辱她为乐，裴家终是外臣，每次挂念想见女儿竟都被那个人渣推脱了去。
忍无可忍的她最终决定逃跑，却没曾想被大皇子府的一个刁奴撞见，还害得寒莹为救她惨死刀口！终于满身傲骨的少女被磨掉脊梁，折断羽翼致困守宫墙。
裴家靠着家族势力成功助力大皇子谢昼华登上皇位，失去利用价值之后转头就被谢昼华安上莫须有的叛国通敌之名，作为裴家的长女，裴泠自然也被休弃，全家一同入狱。
可笑裴家满门忠烈，竟落得个秋后问斩的下场！
想到前世爹娘姊妹接连被问斩，死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裴泠的心就像被冰冷刺骨的刀子割成一片一片。
这一世她必让所有伤害过她们的人都付出代价！
寒莹对裴泠莫名的悲伤似有所觉，她只觉是小姐骤一醒来，惊魂未定，连忙抚背安慰道：“小姐醒了就好，我方才已派人把小姐醒来的喜讯告知老爷和夫人，想必他们现下就要到了。”
话音刚落，裴父裴母就在丫鬟的簇拥下撩开帘子，见女儿果真苏醒，大喜过望，忙围在女儿床边。
寒莹将裴泠搀坐起来，往她身后垫了个鸳鸯引枕，裴泠现下看着建在的父母，双手激动地止不住颤抖，还未开口，泪珠儿就断线似的涌下来。
原本惨白的面容上更添憔悴之意，裴家父母心疼得上前一人一只握住自家女儿的手摩挲着，寒莹侍立在旁见状连忙掏出手帕轻轻拭去少女脸上的泪痕。
“好泠泠，不怕啊，阿爹阿娘在这里陪你。”裴父只以为女儿受了什么委屈，他一个平时舞刀弄枪的莽夫见状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起来。
“大夫说醒了就没什么大碍了，泠泠哭成这样是梦见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吗？和爹娘说说，”裴母担忧地看着女儿。
裴泠才止住的泪珠又溢出来，她上前圈住二人，埋头哽咽道：“以前是我不听话，总害你们担心……以后咱们一家人都要好好的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裴父裴母见她前言不搭后语，只当是病时做了噩梦心绪正悲伤，口上连忙应着。见一惯顽劣的女儿突然变得明事理，也都心底暗自欣慰。
经过这一番安抚，还是裴母先想到正事，她连忙问道：“泠泠，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为何会落水？”
寒莹也十分纳闷，“对啊小姐，我当时就是去给你拿个斗篷的功夫，白小姐就说你失足落水了，可把我吓坏了呢。”
裴泠在心底冷笑，她原先和白语欢一处人迹罕至的湖边游玩，前世她性格外放，从未对身边人设防，更何况是她的“好闺蜜”。
如今经历完这一遭轮回，裴泠才看懂那人菩萨外表下的蛇蝎心肠，回忆起当日种种，从支开寒莹让她落单，到假装崴脚诱她入陷阱，再不注意地“失手”将她推下冰湖中。
如今想来，一言一行皆蓄谋已久，若不把这一遭还回来那她裴泠还真是愧对自己！
裴泠压制住眼里的恨意，脸上故意露出迷茫中还带着点委屈的神色，“我原本是去湖边扶语欢的，却没曾想她竟把我推了下去。”
“什么？！”裴家夫妇异口同声道，他们没料到真相竟是如此。
“那白家丫头不是素来与你交好，怎得如此狠毒不近情义？”
裴父裴母皆又惊又怒，若是泠泠此话属实，那白家丫头岂非是早有预谋，如此包藏祸心之人竟在泠泠身边……想到这里他们不免一阵后怕。
“我也不清楚，也许语欢不是故意的，爹娘你们先不要把这件事往外说，我怕冤枉了语欢。”
裴泠眸色沉沉，她并不打算这么容易地毁掉那贱人，比起她前世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痛苦，简直太便宜她了。
毕竟下个月的迎春宴才是重头戏，下药？毁容？她裴泠偏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泠泠说的是，还是查清楚为好。”裴家父母冷静了下来，但以往对白语欢的好印象皆减弱几分。
他们的脸色变化裴泠看在眼里，白语欢苦心经营多年的知书达理形象，随口几句话暂时撼动不了，她就是先要在爹娘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让他们自己去发现那贱人的真面目，这可比她几句话来的有说服力。
裴家父母监督裴泠喝完药，又嘱咐了好多事宜才离去，走之前还让寒莹监督不让她偷偷溜出去玩，毕竟裴泠是个无拘无束的性子，散漫惯了。
眼下虽说已是初春光景，但昨夜泼到院子里的依旧凝成了冰，房檐上也挂着参差的冰柱。
寒莹用铜火箸拨了拨炉子里的炭火，屋子里逐渐暖了起来，她又起身出去灌了个汤婆子。
正欲给小姐塞到被窝里暖身子，却见少女靠着床柱睡着了，缎子似的乌发柔柔地垂在胸前，白瓷般的腕子搭在床边，静谧又平和。
想来是刚喝的风寒药起作用了，寒莹将人放平安置好，又在锦被中塞了汤婆子，掖好被角后缓步出了内室。
裴泠梦到了前世，她全家在阴暗的牢里等死，绝望之际竟有两个官兵将她单独拉了出去。
那二人说她不知交了什么狗屎运，九殿下谢照微竟用自己的封地换来一道赐婚圣旨，口口声声说要娶裴家大小姐裴泠为妻。
“什么？”裴泠听见梦里自己干涩又震惊的嗓音。
那两名官兵似乎没听到她的问话，只是边推搡着她往牢外走，边在后面止不住好奇地聊这一撞惊世轶闻。
“九殿下？就是瘸了腿那个？他不是素来与裴小姐不和吗？”
“可不是呢？想当年九殿下谢照微才是风头正盛的太子人选，可惜被奸人所害残了腿，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就是说啊，九殿下姣姣君子一身傲骨，昨日却拖着残腿在大雪里整整跪了一夜，才换来圣上的心软，也不知道他看上这女的什么了……”
议论叹息的声音传到裴泠耳朵里，她从一开始的心虚愧疚，到后面的了然。
谢照微为了恩师的孙女竟能做到这个份上，这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毕竟恪守礼数的他向来看不惯她随性大胆的作风。
回忆里两人竟没有一次心平气和过，皆是不欢而散。
正想着，转瞬间眼前场景已换，她穿着大红的婚服正端坐在洞房内，盖头遮住了她的双眼，耳朵却听见门外丫鬟谈论着裴家全家被斩的消息。
心灰意冷的她沉默着用一把剪刀捅入腹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意识消散的瞬间她似乎看见有人推门而入，喜服下摆沾满了地上的鲜血……
裴泠头疼地睁开双目，她伸手揉着太阳穴，看着窗外四合的暮色，意识渐渐回笼。
屋内已经掌灯，借着灯光，裴泠这才注意到她的枕头上、锦被上甚至寝衣上都绣满了开得十分灿烂的芍药花。
前世她嫁入人渣府中，白语欢知道她素来最喜芍药花，就命人烧掉了她所有带芍药花纹的东西，连带着府里所有的芍药都拔了个干净。
裴泠摩挲着芍药花纹，恍惚脑中闪过些许零碎记忆，上辈子死之前和谢照微大婚那晚，盖头和婚服上好似就绣着一簇簇的芍药。
记忆断断续续，像是隔了个罩子，裴泠头疼得更加厉害，索性不想了，只以为是记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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