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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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繁尘是被绞痛惊醒的。

她缓慢地从床上爬起来，看见椅子上挂着昨日穿的白色衬衫和西装裤，皱得不成样子，上面还有大片的污渍，看颜色应该是红酒。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由衷地佩服自己：喝醉了还不忘换睡衣，真有我的。

屈繁尘按下冲水按钮，才解决完肚子的绞痛，又迎来了头痛。她站在镜子前面，打开水龙头，捧起凉水洗脸。

早春的天，尽管天上的太阳像夏天一样光芒四射，但不带一点温度，屋子里依旧冷得像寒冬。她被凉水刺激得屏住呼吸，关上水龙头的时候脸上满是水滴，不想眼睛进水，闭上眼随手从架子上扯了一条毛巾。

边擦边觉得味道奇怪，她怀疑是前段时间阴雨连绵，导致很久不见天日的的毛巾沤出了臭味。擦完脸后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拿错了毛巾，手里这根是擦脚毛巾。

这过的什么日子……内心翻涌的无力感让屈繁尘叹了口气，随即闻到自己嘴巴里的酒气。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镜子面前，审视着自己。

自从被父母赶出家门，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养父母。不过直到现在屈繁尘仍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养父下岗后，天天酗酒赌博，把几十年的积蓄挥霍一空。养母以为他花光了积蓄就会收手，没料到赌鬼是没有理智的，他借了庄家的高利贷，引得催债人三番五次上门讨。

屈繁尘假期回家的时候碰到过几次纹着花臂的催债人，她跟养母说自己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到时候到隔壁省的核电站工作，一年能有十五万收入，可以帮忙还债。

养母没有答应，然后告诉屈繁尘她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养父欠债是他们家造孽，跟屈繁尘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说得斩钉截铁，把屈繁尘撇得干净。

既然不是亲生的，为什么要养我？屈繁尘被赶出家之前，扯着嗓子冲她喊道。

养母没有回答她，而是把脸扭到一边，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女儿，你长大了。”养父右手拿着一瓶二锅头，左手端着一碗花生米，左右开弓往嘴里灌，砸吧着嘴笑嘻嘻地说，“去……去卖，长得这么漂亮，一晚上就挣你爹一个月的钱。”

那是屈繁尘未曾听过的污言秽语，她僵在原地，不知要作何反应。

“去你妈的！别打繁尘的主意！她不是你的女儿！”沉默的养母突然爆发了，她揪住养父的衣服领子，怒声斥责，“你毁了我，毁了这个家！还不够吗？”

“你敢打我？”养父收起笑容，抬起右手。

屈繁尘看到他的手往下落，大惊失色地扑向前去，将他们隔离开来。本该砸在养母头上的酒瓶跌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辛辣的白酒味在屋中弥漫开来。

“你想杀我……我跟你拼了！”惊魂未定的养母抓起放在桌台上的水果刀，胡乱地挥舞着。

屈繁尘从地上爬起来，努力地安抚她：“妈，不要动刀，有什么事情我们好好说。”

身后的养父抬起脚来，狠狠地踹了一脚屈繁尘的屁股：“去你妈的，碍事。”

屈繁尘毫无防备，被踹飞到门外，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养父黑着脸关上门。她憋着一口气，从街尾跑到街头的派出所，磕磕绊绊地重复了好几遍，才说服端着泡面的中年男警察，跟她回到街尾。

“你爸妈应该是小打小闹，很正常，这种事情不用报警，浪费资源。”警察没完没了地念了一路，被屈繁尘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才闭上嘴巴。

怎么被一个丫头片子镇住了——警察纳闷得很，边敲门边偷偷打量屈繁尘。此时此刻她的脸上布满焦急，完全看不出刚才的杀气。也许是看错了，他摇了摇头，笑自己神经过敏，怎么会从一个小女孩脸上看出杀意？

“有人吗？警察。”他拍打着轻薄的铁门，年代久远的铁门让他的手心沾满了铁锈。

他啐了一口，提高音量：“有没有人？”

屋内无人应答。警察转头看着屈繁尘，猛地拍了拍脑袋：“这是你家，你用钥匙开门啊。”

“我没有钥匙。”屈繁尘每次回家都是养母开的门，她出门从没带过钥匙。

“你……”警察想要说教，但忍住了。如果她说的事情是真的，现在没人应门，屋内可能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他咽了咽口水，对屈繁尘说：“我找锁子潘来开门？费用你出，同意不？”

锁子潘是街头的锁匠，得到屈繁尘的同意后，他走往街头，把锁匠叫了过来。

门打开后，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地上全是碎掉的酒瓶，水泥地板还是湿的。

锁子潘和警察不约而同地深吸几口气，对视了一眼，读出彼此眼里的惋惜。

“可惜啊，这么多酒。”警察忍不住说出心声，但肩膀一歪，被身后的屈繁尘推倒了一旁。

屈繁尘火急火燎地打开所有房间的门，衣柜和床头柜的抽屉都没有合上，屋内却没有养父母的影子。

他们消失了，像人间蒸发一般。

可能是为了躲债……抑或是躲自己。屈繁尘凝视着镜中人，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大眼睛，眼底布满青黑，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薄薄嘴唇，前段时间自己染的金色头发已经褪成棕黄，散乱地披在肩头。

嘴角裂了个口子，她伸手触摸，指尖上多了点血色。

她的目光移到了一旁的马桶上。

想吐。

在产生这个念头后，她走到马桶前，掀起马桶盖，把披在肩头的头发束成马尾。完成一切准备后，吐了出来。

昨天晚上光喝酒了，没吃什么东西，导致现在吐出来的都是酸水。屈繁尘吐完后，觉得嘴巴里泛酸，打算刷个牙再继续睡觉。

没有牙膏了。放在洗漱台上的牙膏管子被压成一张纸片，屈繁尘用力挤了两下，便不抱期望地把它扔到垃圾桶里。她走出厕所，思考着床头柜里应该放着上次新买的牙膏。

床头柜上放着一叠白纸黑字的文件，屈繁尘看着封面几个大字，右眼皮突然跳了几下。

私人协议——这几个字刺进屈繁尘的脑子，让她一时间无法思考。

发生了什么？

昨晚喝得太多，根本想不起来。

她翻开协议文件，逐字逐句地阅读着协议内容：“甲方乔安舟，乙方屈繁尘。乙方按甲方要求进行保密工作，甲方每月给乙方支付十万元整……乙方必须为甲方工作满十年方可离职，时间自本协议签订之日起计算，若乙方中途离职，甲方有权扣除乙方剩余工资，并视工作完成情况向乙方索要因乙方离职造成的经济损失。甲乙双方本着平等自愿，公平公正，协商一致的原则签订本协议。”

乔安舟是谁？屈繁尘用力按着太阳穴，努力地回想到底发生了什么。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响起，屈繁尘才发现手机被文件盖住了。

她点开信息，发现是发件人是“我的钱”。

这是她给银行短信备注的名字。屈繁尘心里咯噔一下，自己昨晚喝醉后难道冲动消费了？不可能……短信提示是实时的，怎么会延时发送。

她还没来得及看短信内容，又收到了一条短信，这次是一串不认识的号码。

[看来你说你很穷不是骗我的，帮你充了一千块话费，快点加我微信。]

哪来的骗子？屈繁尘皱着眉头，正要删除短信，就看到手机屏幕上方的新短信通知。

[尊敬的客户，您的账户可用余额为1000.00元。]

她的手指开始颤抖，点到最初的短信页面，看到“我的钱”最新发来的短信内容：[您尾号的储蓄卡3月1日04时01分收入人民币100000.00元，活期余额100005.58元。]

我是不是喝多了？在做梦？屈繁尘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手中的手机突然传出欢快的女团乐曲，吓得她手一滑，手机屏幕朝下落下。

她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去，但为时已晚，手机砸到了脚背上。屈繁尘疼出了眼泪，才发觉不是梦，这种真实的疼痛不可能在梦里存在。

怎么会被自己的电话铃声吓到——屈繁尘捡起还在响着音乐的手机，发现来电号码有些眼熟，可能是之前登记的工作中介公司的电话。

点击接听后，电话那头传来陌生的甜美女声：“屈繁尘，我不喜欢打电话，快点加我微信，别让我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