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雕

光里的尘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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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嘭！”

......

巨大美丽的生物埋头撞击，颈背在人造日光下折射出炫目光华，它张开双翼长达四米，浑身羽毛簌簌抖动，白得圣洁耀眼，鸟喙上布有一道闪电状裂纹，煞是好看。

金色瞳膜烙印出青絮诧异的面庞，她站在观察室内，水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实在想不通，她的工作对象没理由待她一见如仇。

“嘭——”

防暴玻璃纹丝不动，专家们手忙脚乱呼唤医疗队，这只凶猛白羽雕的饲养员推搡青絮，忽略是自己忘记把模式调成单面可见，不管三七二十一嚷嚷：“你别朝它做动作！简直给我们帮倒忙，才来第一天就添乱！”

不知是触到白羽雕哪根弦，它振翅拍打，昂起胸脯哀鸣，劲头一次比一次凶狠。

管理员见机打开小窗吹射麻药，针头扎向拼命扑棱的大家伙，均被它密实的绒毛挡去。

眼见情况难以控制，青絮谨记职责，上前一步想要尝试和白羽雕沟通，饲养员小怡错身阻拦，指甲几乎陷入青絮肉里，连拖带拉把她撵出观察室：“你还想添乱呢？立马离开这儿！”

三月细雨绵绵，匆匆人影倒映在黄昏的水洼，留下一圈圈波纹。

翼都四季如春，满城千娇数不胜数，南首都人民脸上却不见笑容，街头凝固的气氛快要将春意冻结，他们行色匆匆，谈论不时转为争执：“凭什么取消航班？我贷款开店，家小都在翼都，难不成还会逃跑？”

“你欠银行一屁股债，谁稀罕你那破店......”

第三人见状打圆场：“非常时期不过界，少说两句吧。”他也烦，自从仙泽王国分南北首都后，明面的较量已经使人民苦不堪言，暗地里更是触目惊心。

国内资源丰富，自然风光连续多年排列世界第一，又是举世闻名的鸟类天堂，问题哪个国家会有两个国王啊？各管各家边境，在南北中间还有著名三不管地带，别国把他们的家园当做财富乡予取予求，想到就痛心！

他们经过繁华街区，露天咖啡厅栽种的樱花迎风招摇，围坐樱花树下的贵妇人听见纷纷皱眉，头戴鹅黄色宽檐礼帽的女士面露不屑，轻轻擦去嘴角不存在的渍迹：“呵，无知平民。”

“可不是么，听我老公说外面烂透了，穿越天险峡谷都不太见野鸟，还好难民都涌向北边。”好友应和开口的贵妇，实际上心思已经飞去遥远的无人区，价值连城的宝石佩饰在她头顶熠熠生辉，上百支名贵羽毛分别装点在每一面。

无数家庭分裂，对她而言不比美丽鸟儿身上掉落的一根羽毛。

话题从稀奇宠物到昨夜奢侈的大餐，她们之中沉默的少女格格不入，尖俏的脸颊上沾有粒随风播种的花籽，还有小片时常晒太阳留下的可爱雀斑，眉眼昳丽如画，叫她们印象不好的，是她眼尾孤零零雕琢的泪痣。

据说那儿长浅痣的女孩子，情感之路会非常坎坷，而且她嘴唇抿着好似很倔强，端看性格有些冷淡，不讨喜。

别提她那短到耳朵以上的头发，凌乱不羁，穿的衣服也普通，大概是最廉价的夜市都捡不到的货色。

青絮坐立不安，还沉浸在白羽雕对她的怪异举止，对妇人们的话题毫不上心。

雨后阳光照亮了街头，光线穿过精美的伞蓬，风儿把粉嫩花瓣吹进甜点盘里，点缀得美不胜收，她手执叉子好一会，愣没有动盘，忍住又坐了几分钟，起身礼貌告辞：“陈夫人，谢谢您的下午茶，我想我得回去了。”

灰衣遮挡不住的灵动身姿渐行远去，直到她完全淡出视野，话锋徒然急转直下。

“陈太，你哪里请来的灰姑娘啊，也不怕给人撞见笑话。”马姓女人睨眉抱怨。

小团体接连出声：“就是啊，表情那么臭，晦气！”

“她倒乖觉，知道一声不吭。”

甚至恶意揣测：“之前你不是说家里有情况，她就是你那位的...？”看样子不像金丝雀，难道是私生子女什么的。

陈太太顿时不乐意了：“好了，越说越过分！她是鸟语者，我先生十几年前偶遇的贵人托我们照看她，今天刚进城，正好见一面。”

她搅弄咖啡，想到丈夫交代邀请青絮到家里作客，眼神闪过明显不悦，秀丽的唇珠启启合合。“从圆梦孤儿院出来的能好到哪去，孤儿身上发现天赋不代表幸运，你们看见她木讷的样子没，还有她的手，我就没见过哪个好女孩手上满是刀疤。”

“对对，脚腕也有勒痕，可吓人了！”

再聊金银珠宝索然无味，奚落同一名女性令她们感到兴奋。

正火热间，女侍者靠近打断，微笑着解释：“不好意思，我来帮刚才那位小姐取遗落的包。”

女侍拎走打满补丁的小袋子，背过身隐去白眼，暗暗吐槽有钱了不起啦，不是聊老公就是造谣。

“喏，给你。”她把泛白的手袋还给青絮，温柔摸了摸那条贯穿手背的伤疤。

青絮露出这段日子来第一个笑容，她有花露般的唇瓣，微笑时梨涡浅浅。

“谢谢你。”

妇人们的话她全都听见了，陈夫人没说错，她来自圆梦孤儿院，是国家用来收容拥有鸟语天赋孤儿的地方。

在仙泽王国，土生土长的子民幼时有概率触发这项技能，这方面天赋的孩子，两边首都会花钱培养，孤儿中一旦发现，也会送往专门的孤儿院。

说起是怎么成为孤儿的，她此前一点儿记忆都没有。

八岁那年一觉醒来，世界忽然变了样，她成了楚叔叔家的小客人，他们说她遇到人贩子，挨下药伤了脑子，遗忘反倒是件好事。

连同双手可怖的伤疤，和浑身被捆绑的印记，那些经历都忘掉了，直到天赋显露，孤儿院派人来接她前，她还赤着脚丫跟楚家哥哥满田野乱跑。

楚叔叔是真的疼惜她，还特地联系圆梦孤儿院里的老朋友，嘱托他把自己带在身边教导。

这一晃，就是十年，她以优异成绩提前毕业，接到任务启程翼都。

城市陌生而热闹，却不属于她这样的野孩子，她有时候很好奇，仙泽那么多鸟儿，为什么她偏偏独爱白羽雕，只要有关于国宝的心灵训练，她就不由自主全心专注，那些自然而然的交流，好似她早就熟记于心，携刻进心底深处，密密麻麻。

入夜灯火通明，透过宿舍的窗格眺望立交，车流飞速蹿过留下一道道尾烟，更远的地段繁花似锦。

一阵风卷着烟尘扑面，青絮恍恍惚惚回到乡下的日子，农场外是一条通向大泽的小溪，小男孩偷捡父亲扔掉的烟蒂，大口吸食再朝她喷吐，嬉嬉闹闹追打大半个土坡，野花盛开的山谷也是那样美丽，萤火虫随处可见，彩色翎羽的大鸟来回采摘浆果，那段记忆填补她在孤儿院时期大部分苦闷。

她仍觉得心脏空了一块。

在场没有第二人，她惯性闭上双眼，这样心灵涌上的孤独就不会倾泻出来。

黑暗里钻进一丝光亮，她清醒时已经被束缚在狭窄的空间内，青絮骇然到极致，她的手、脚、肩膀、胸口都被麻绳捆束，挪动时刺骨的痛楚袭遍全身，无边无际的恐惧将她淹没，迫使她下意识剧烈挣扎。

待她冷静下来，用老人教过的方法摩擦绳结，由疼痛到满头大汗，火辣辣转为麻木，发觉根本没用，她的身体羸弱不堪，一切都是徒劳。

好奇怪，她的身体素质不该那么差。

眼睛窥见丁点模糊，青絮愣了一下连忙用面部四处刮动，布带被她粗鲁地拉下一条缝，等适应忽然直面的亮光，她小心翼翼打量身在何处。

“唔——”胶布严严实实粘了十来圈，口腔封着棉球，她的尖叫声冲不出喉咙。

浑身痛苦在此刻离她远去，心跳如雷，眼球惊得暴凸起来，肩臂止不住哆嗦发冷。

她...她变成小孩子了？

青絮蜷缩在地板，血管僵硬得不像话，有股股热流从发麻的脚底直蹿上头顶，她渐渐感到呼吸发紧，两眼闪过白光昏了过去。

据说，当你在梦中发现自己在做梦时，这个梦就会醒来。

第二次饿醒后，她发现自己和三十来个同样凄惨的小孩关在一起，他们不哭不闹，闻不见臭气熏天，像木偶一样蹲坐在逼仄的角落。

她还发现，是这具身体的意识带给她疼痛感，实际上每个举动却都不由她控制，这是场第一人称的梦境。

黑夜与白天飞速变换，连同每个深陷其中的孩子，青絮绝望地躺进枯草垛，这辆货车除去必要补给，从未停歇过哪怕一晚。

她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也许是三四个白天，也许早就七天过去了，她昏昏醒醒，为什么梦还没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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