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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栖白的家里多了一个人。
雇员们说，那是唐家正儿八经的少爷。他们在背地里说，不知道他就站在他们身后。
给他做事的员工把那个少爷的照片呈到他的案头，唐栖白看着里面陌生的脸，不明白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人，怎么就成了唐家的少爷。
家里人有事在瞒着他，唐栖白决心打道回府探探虚实。
他一大早，课也不上，抱起他的猫，使唤着司机把车开得飞快，直朝着唐家老宅就冲了回去。
几十分钟后，唐栖白便站在老宅的大院里嚷着叫人把那少爷交出来，他养的猫也跟着大声喵嗷，两只耳朵左右转动。
“人呢？”
唐栖白催促着人里里外外把大宅翻了一遍。
由他带来的狗腿领头，别说是盛米的大缸还是摆碗的橱柜，就是犄角旮旯里的老鼠窝一家大小都要报个数。
唐宅里的雇员们战战兢兢站在院子里，恁他在那耍威风。新来的哪里见过这种活阎王，他说要怎样，旁人半个字不得多嘴置疑，他就是要怎样。
这大早上的，家里地还没拖，桌还没擦，花还没剪……活儿都还等着他们去干，这活阎王把他们尽皆叫到这里，耽误了时间，挨骂挨罚的总不是他。
唐栖白坐在狗腿搬来的椅子上喝茶，听狗腿说家里找遍了没找着正主。不止那少爷，先生、老爷子、老太太，还有管家，都不在。
可不，赶巧儿，能主事的都出门去了，不然哪能让他这么耍威风呢。
唐栖白哐当把茶碗一摔就要发火。
狗腿看着四分五裂的莲花盏心里直念佛——这莲花盏倒不名贵，也不是老物件儿，但它是先生亲自画图、做坯、守火、起窑一气儿烧出来的，辛辛苦苦两个月，就得了俩好的。
一个先生自用，另一个就给了这小祖宗，连老爷子老太太都没摸过。为的什么呢？就为了这小祖宗改改爱喝碳酸饮料的毛病，多喝些茶。
这眼见着先生的一番良苦用心喂了狗……嘿，我这嘴！狗腿心里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正待开口安抚，肩被人在后一拍，狗腿回身看清来人便是一喜。
“瞧瞧这是谁家少爷？莫不是我人老眼花？”
唐栖白听到声音一扭头，满腔怒气熄了火，脑袋在管家唐满圆的胸口拱了拱。
管家笑眯眯摆手示意人们都散了，摸了摸怀里的脑袋，“小少爷可算是回来了，我啊，昨天晚上还梦到，自己蹬腿了小少爷也没回来……”
“瞎说。”唐栖白伸长了胳膊摸管家的头，喃喃，“‘老言无忌’，‘老言无忌’。”
管家躬下身子让他摸头，依旧是那副笑模样，只是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
唐栖白搭着他的手站起来，想问问那个少爷的事，却不妨地上茶碗的碎片叫管家看见了，那花纹熟悉得管家心头一跳。
“哪个毛手毛脚的……”
管家的诘问被唐栖白使劲嘘住，“我，我，是我。”
他双手合十，“不要说，不要告诉爸爸。”
瞥了眼地上的茶碗，他举手保证，“过几天我再做个一样的给爸爸，一模一样的。”
管家没再多说，示意人来把地上收拾干净。
唐栖白跟着他回了屋里。
老宅里唐栖白的房间还原封未动，打理的人只每天开窗透气、扫地换花。
唐栖白进去一看，乱糟糟的，还是他当天走时的样子。
“怎么也不收拾收拾，这样好看呀。”唐栖白嘟囔，手下无措地揪着花瓶里的花。
管家在一旁斜着眼睛看他，“先生说了，您自己弄乱的，要您自己回来收拾。”
话虽是这么说，但哪里指望这“饼挂脖子上也不转圈吃”的活祖宗自己收拾房间呢。
雇员们进进出出走动着把撕毁的书籍、摔坏的摆件、划伤的桌椅一一搬出去，唐栖白在房间里上瞧瞧下摸摸，给人添了乱还要怪人家挡了他的路。
最后被管家毕恭毕敬请到楼下沙发上坐着看动画片去了。
管家新沏了茶用另一只莲花盏盛了端给唐栖白，唐栖白也不喝，只捧在手里细细地看。
管家看他在那使劲儿琢磨也不出声。
唐望年进门就看到一老一小魔征的样子，一个盯着碗，一个盯着人，他回来，两个人没一个有反应。
“小泼皮什么时候回来的？”唐望年脱了大衣坐到唐栖白身边，唐栖白往远挪动身子未果，被唐望年一把揽住。管家接了大衣，转头又泡了茶端出来。
沙发上的爷俩已头碰头凑在一起玩乐高，做父亲的被儿子指挥得兴高采烈，甘之如饴。
茶碗摆到桌上，唐望年看了一眼，“怎么没用莲花盏？”
管家暗叹果然，这个素来亲近儿子的父亲怎会白白浪费与儿子显示亲密的机会？更何况是一件本身就有代表性的物件？
一时哑然。
唐望年本来只是随意一问，但是管家不回话就令他在意了。
他从乐高中抽出空来看管家，唐栖白生怕露馅，忙双手捧着唐望年的脸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两眼瞪得溜圆，“做什么呀？你还玩不玩？你要莲花盏，那你喝我的呀。”
唐望年失笑，果然喝了他的。唐栖白在一边松了口气，摸摸自己卟通跳的小心脏。
“胸口怎么了？”唐望年放下茶盏，“这两个月是不是一次体检都没去？”
唐栖白的身体其实是健康的，只是每年都会感冒发烧一次，要是照顾的好，一两天就能痊愈，要是没照顾好，险些烧到休克也是有的。从他第一次生病始，唐望年就给他定了规矩，每个月一次小检，六个月一次大检。
唐栖白自己是不耐烦也不上心的，总要人催着请着才肯纡尊降贵地让医生检查，好像医生不是来救他，而是来害他。
“我又没生病。”唐栖白辩驳，不肯承认自己搬出去一个人住之后，就把体检忘到脑后，医生打电话来提醒，他还怪医生多事。
唐望年看了他一眼，到底没再多说什么，只朝管家看了一眼，管家会意。
被唐望年说到心虚的唐栖白忘了问那少爷的事，吃过午饭，唐栖白在收拾一新的房间里午睡。
窗户半开，窗外高大的金凤花枝叶繁茂，在和煦的轻风中发出沙沙响声，甚是催眠。
唐栖白抱着他的小猪佩奇迷迷糊糊地睡着，他养的猫蹭开房门进来，在床上踩了一圈，蜷在他枕头旁也睡了。
楼下唐望年却是没那个福份午睡的，小泼皮不声不响就跑回家，他要担心他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他是要帮他撑腰找场子的。
“……人站了一院子，小少爷坐那喝茶，我也是吓一跳，想是哪个不开眼让他不爽快了？后来问了可翠，说是回来找那位的。”管家垂手回答。
调查外事的员工也把报告呈了上来，唐望年翻看着，确定唐栖白除了他给的这个委屈外没被其他人欺负，这便放下了心。端起茶碗喝了口茶，唐望年视线一凝，他把茶盏放回桌上看着管家。
“不开眼？”
管家看着茶几上花纹不同的两个茶盏，低头认下了这句骂。
楼上大书房里唐望年在批阅文件，楼下管家带着儿子唐可翠，两个人给家里雇员们训话。唐可翠跟在唐栖白身边做事，一应事务俱经他手，等管家退下了，这一大家子都是要交到他手上的。
另一方面，管家也是给唐望年看的，虽然令唐栖白不高兴的不是家里的雇员，但是做父亲的总是拉不下脸给做儿子的道歉的。
管家却不知晓，他家先生在儿子那里，哪里还有脸？
半晌过后，楼下散了场。
唐望年看墙上的钟，已经睡了四十多分钟，心想着中午不好睡久，否则晚上那小泼皮就睡不着了，便悄摸声地钻进唐栖白的屋子。
他看着空旷了些的书架，掀开床帘一看，唐栖白肚皮朝天，睡得人事不知。被子乱七八糟卷在身下，脑袋睡到了床尾。
不禁失笑，还宣示独立自主要搬出去住，这个样子哪里像是个十八岁的人。
坐到床上，伸手捏住了唐栖白的鼻子。呼吸不畅的唐栖白很快迷迷蒙蒙地睁开眼，鼻音沉重，声音却软糯，“你做什么呀？还不让人睡觉呀？”
唐望年哈哈笑着松开手，他看着这个自己娇宠长大的儿子，绵软一团抱在手里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一眨眼，就这么十八岁了。
“宝贝，爸爸跟你说句对不起。”唐望年没头没脑地开口。
唐栖白滚身将脸埋在被子里，声音发闷，“反正这个家是你说了算，随便你好了呀。”
唐望年把他翻起来抱到怀里，“爸爸听你的，这个家，你想不让谁进门，爸爸就不让他进来。”
又在哄我，把我当小孩子哄。
唐栖白倚靠在爸爸怀里，看见窗外的金凤花树冠浓密，招风摇摆。
这棵树比唐栖白小一岁，是他一岁时生了大病，医生也检查不出原因，就是一直发烧，温度怎么也降不下来，40℃持续了一天两夜，说句不好地，那是后事都备上了。第三天早上，一个算命的老先生找上门来，把这棵树种交给唐望年手上，让他种到院子里，说是可以祛病消灾，护佑家人。
唐望年不知道他当时怎么就信了，但他很庆幸自己信了。
那棵树上午种下去，中午时分，唐栖白就退了烧，老先生被唐望年奉为唐家上宾。
唐栖白小的时候，常被家里人抱到树前，说这是他的恩树。
“爷爷奶奶去哪了呀？”唐栖白收回思绪。
“早上去医院做体检了。”
这倒是提醒了唐栖白，他哦了一声，声色不动地就要起身出门。
唐望年一把将人抓住锁在怀里，唐栖年仰头就要嚎，管家在外面敲门，说先生，唐中胜老先生到了。
唐中胜老先生是唐望年的长辈，唐栖年不敢作妖，乖乖巧巧地配合着老先生请脉看诊，一应问话也俱答了。
唐望年给了旁边候着的管家一个赞许的眼神，知道找唐中胜老先生来治唐栖白，是个明白人，管家低头认下了这句夸。
跟在唐望年后头，把唐中胜老先生安安稳稳送上车，唐栖白对着唐望年抱怨，“老先生老胳膊老腿儿，做什么把他请过来。”
要是老先生的儿子唐皓，他就可以耍赖了。
“你叫唐皓过来呀。”
“没大没小，要叫唐皓叔叔。”唐望年斥了一句，唐栖白扭脸不理他径自回屋去了。
唐望年看着他的背影，心说小泼皮，我还不知道你。来的要是唐皓，他让伸手你探头，让你张嘴你闭眼……哪里会这么配合？
平安脉请的就是平安，唐中胜老先生给的结果令人心安。
下午四点多，唐老爷子和老夫人一起回来，下车就看到唐栖白站在门口等着，一时间，心里的喜爱要满出来。
“奶奶的小金花呀。”
老夫人叫着心肝宝贝把唐栖白搂到怀里，一迭声儿地问在外面一个月有没有吃饱穿暖，挨饿受寒。
唐栖白一边回话一边扶着奶奶往里走。冷不丁旁边有人“嗯哼”一声，祖孙俩一回头，没被关注到的老爷子给自己找存在感了。
“爷爷。”唐栖白拘谨地喊。
“哼。”老爷子摆着架子，“怎么回来了？不是要独立，要搬出去住吗？”
“爷爷！”唐栖白羞恼。
老夫人连忙顺毛，“回来好，回来得好呀。”
老夫人拍了下老伴的胳膊，责怪，“做什么，孙子回来你还不准呀。刚才在医院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呀，你说你很想他，要去找他的呀……”
老爷子“哎呀”一声打断她的话，很是下不来台。
唐栖白好笑地过去亲了亲他的脸，亲昵地撒娇，“我也想爷爷，每天都想，做梦都会梦到爷爷。”把老爷子说得眉开眼笑。
“不想奶奶呀？”一边的老夫人幽幽地凑趣。
“想的，想的。爷爷奶奶爸爸，我都想的。”唐栖白连忙在老夫人的脸上也亲了一口。
祖孙三人和乐融融，有说有笑地进了屋。
那些支离破碎与鲜红淋漓被有意掩盖，仿佛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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