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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车水马龙。
一颗灰不溜秋的蛋顺着巷口的墙壁缓缓而出,一辆满载木桶的板车经过,灰蛋尾随而上。
蛋身随着地砖滚动,等到了板车轮附近后轻轻跃起,顺着转动的轱辘来到顶部,再故技重施轻松跳入车内,混入一众木桶中消失不见。
起初车上并没有什么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靠里头的木桶传出一阵响动。
一只黑乎乎、肉乎乎的手轻轻从桶盖边缘出现,小心翼翼摸到把手后提起,另一只手借着木桶盖的遮掩,鬼鬼祟祟伸入桶中摸索。
只见“嗖”的一声,一道白影跟着黑手消失在胸口的布袋里,紧接着又是第二道第三道,很快胸口的布袋子就鼓鼓囊囊。
动作娴熟,显然不是第一回了。
这场暗中进行的行动并非无人知晓,只是大街上人来人往来去匆匆,就算有人看见也没人在意。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放下桶盖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板车轧过一处裂隙,车上的木桶不可避免遭受颠簸,那只往回盖的手始料未及,“啪”的被压在桶盖下。
“嗷呜!”
幼嫩的痛叫突如其来,听在前头赶车的人耳里格外突兀。
车头的人蓦然回头,和一双圆润的大眼睛对个正着。眼睛的主人是个与寻常人修一岁差不多大小的人形幼崽,之所以说人形幼崽,是因为它还背着两片对半裂开的灰黑色蛋壳,身上胡乱裹了件褐麻色的破布,裸露在外的粗胳膊小短腿都脏兮兮的,性别不清长相不明。
它紧紧捏着手里的破袋子,躬身正欲跳下木桶却被逮个正着,原本平静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车头的人抓在了手里。
“哪儿来的小贼鬼鬼祟祟?兜里装的什么?”
他不由分说抢走那幼崽怀里的布袋,倾头往下倒,这一倒倒出十几个冷硬的包子,有些沾了灰有些则被人咬过几口,并无一个完整。
就是如此,那幼崽见了也惊乱不已,揪着那人掐住自己的手不断挣扎,嘴里嘤嘤叫唤:“嘤咛!嘤咛……”
“好哇,你个小畜生连我这潲水车都不放过,哪儿来的哪儿玩儿去吧!”
那人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嫌恶,连手丢了布袋和手里的幼崽,唯恐再慢一步就染上什么脏东西。
那幼崽的下巴被磕个正着,顺着力道在路面滚了几遭。
瞧着应当是有些痛的,却不见它叫唤,而是立刻爬起来拍了拍肉乎乎的屁股,分开迎面而来的行人,将不远处的布袋子捡了回来。
板车已经再次启动,幼崽又跟了上去。
这次它没有再上车,而是极力追赶到车头,对着车头的人嘤嘤而语,一边说还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车头的人蹙眉:“你这小东西怎么听不懂人话?我叫你滚啊,不要妨碍我做事。”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嘤咛”,这次听着慢了许多,小短腿却不见丝毫怠慢。见那人又要开口,它急着朝对街某个方向指了指,又拍了拍肚子,隐约带着一丝哀求。
赶车人虽然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从那双含着雾气的眼睛里,也大概能猜到它是要吃的。
他抿了抿嘴,本是要拒绝的,可见这幼崽执着地跟他跑了快半条街,大有他不给点吃的能继续跟他跑下去的作态,也就叫停了:“吁——”
车轮终于停下,赶车人半是疑惑半是不耐烦下车,“我这都是人家吃剩的东西,你说你要来干嘛?这玩意儿猪都不吃。”
“嘤咛!”幼崽面露喜色,拉开袋子指了指之前它摸包子的那个桶,而后一脸希冀看着他。
“行吧,也是个可怜的小东西……”那人摇头叹了口气,接过那脏兮兮的破袋子,随手抓了几把包子往里塞,直装到满满涨涨才回头问道,“够了吧?”
“嘤咛嘤咛。”幼崽连连点头,脏兮兮的双手在胸口擦了擦才伸过来。
“行了,走吧。”给它袋子,赶车人摆摆手。
“嘤咛……”岂料那幼崽并未急着离开或者开吃,而是对着他拱了拱手,仿佛在作揖。
但它做得并不标准,只是靠着手背,又因为怀里夹着鼓鼓囊囊一大团,自己也矮矮胖胖,看起来实在是滑稽,只有从不断点动的小圆脑袋才看出两分正经。
赶车人被它这番动作弄得哭笑不得,微微一顿,还是躬身拍了拍它的脑袋,“好了知道了,你去吧。下次不要再赶车了,尤其是贵人的车驾,小心被一脚踩成肉泥。”
“嘤嘤。”幼崽郑重点了点头,这才抱着几乎与它等身的布袋子汇入人流。
板车再次启动。
街头巷尾热闹依旧,远处的城廓掩映在云雾中,实乃一片繁盛。
这一幕被印在某片灵光荧幕上。
荧幕所在的大堂里,零零散散坐了不少人,个个一脸稀奇。
一个抱剑的男修忽然出声:“今天该是第十五天了吧?”
隔壁一个圆脸女修嗑着瓜子附和:“是啊,这颗蛋都捡十五天垃圾了,可怜见的。”
那剑修侧眼:“我是说这个直播间已经开了十五天了。”
“好像是,我是前几天来的,听说直播西界的风土人情才来凑凑热闹,结果净来看这小黑蛋捡垃圾了!”
“哎,一开始可不是黑的啊,干净得很,这不是摸黑的吗?”
“嘶,你们说,这颗蛋是不是有些缺心眼啊?都饿半个月了还不偷不抢的。”
“不偷不抢?那刚才在干嘛?”
“偷垃圾能叫偷吗?苛刻。”
有人开了头,加入聊天的人也就越来越多。
“话说这小东西究竟什么来头?”
“怎么第一个开直播的是它啊?它知不知道自己在被人看着?”
“小兔崽子有什么好看的?有没有其他人的房间?比如美人榜上的那几位!”
“啐!你那是想看美人吗?我都懒得说你。”
堂内七嘴八舌聊得起劲,楼上也不遑多让。
放眼望去,整个酒楼遍布这样的灵光幕,走廊路过的修士有一搭没一搭闲看着,包间的不少用它下酒。
一片热闹之际,所有的灵光幕骤然一黑,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怎么忽然没了?”
片刻后,灵光幕又忽然亮起,不过这次出现的画面和那颗蛋无关,而是一个留着八字胡作管事打扮的人。
在场认识这人的不少:“孔生管事?怎么变成看他了?”“看他我还不如看蛋呢!”
“咳咳!稍安勿躁各位道友,在下东安酒楼孔生,从今天开始负责本直播间的管理,你们可以叫我孔管事,也可以叫我孔房管。”孔生正身一礼,嘴角的笑弧恰到好处。
“大家都知道,咱们世风西界论坛已经陪大家走过了千余年的时光,为了感谢广大水友一直以来的热烈支持,咱们东家特意开辟了直播间这个新功能,持续向大家播报西界的世风世貌,但由于阵法技术有限,咱们这个目前只支持单场直播,也就是过去半个月诸位看到的。”
有人嘟嘟囔囔:“尽是些废话,整这些花里胡哨的该不会是想收钱吧?”
“哎那位戴红帽子的道友你说对了,”灵光幕里的孔生居然接住了他的话,“咱们孔氏根基尚浅,开发这个阵法也是花了大价钱的,所以往后若是诸位道友想继续观看世风西界的直播,就需要点亮一下论坛的小星星。”
他说着,手掌上出现一颗金色的五角星,“就是这个,只有点亮这个星星之后才能登陆直播间自由观看哦~具体收费的话也不贵,一个月暂定十块灵石,连续包年还享半价优惠,绝对超值!”
先前那位抱剑的男修问:“我若是不点亮,就不能看了?”
孔生挥散星星,摇了摇手指:“那倒不是,也可以和其他人共享,比如来咱们酒楼,只不过……若是想要享受直播间的特定功能,就需要通过自己的账号登陆哦~”
男修:“什么功能?”
孔生:“比如回放。”
“咳咳!诸位道友……”
长条往前拉动,画面又回到现在。
有人嘘声道:“这不就是留影术吗?我上我也行。”
孔生不以为意,继续伸出两根手指:“再比如,发送弹幕,就是发布实时评论和大家一起讨论。”说完他身后飘过一片文字,也实时演示了一遍。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隐藏功能也在开发中,大家尽请期待哦……”
嗑瓜子的圆脸女修挥了挥手,“行了知道了,十块灵石也值得你废恁多嗓子,我做主给我陆家上下二千四百八十六口人都开了,开一年,行了吧?赶紧的别挡着我看直播。”
有些人被鼓动,“十块一个月确实不贵哦,要不咱也开一个?”
有些人在观望,“要不再看看吧?在这儿不也能看吗?主要是那颗蛋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不就是个人形妖兽吗?也不是顶顶稀罕的。”
“我还是不明白怎么就选了它呢?换成美人榜上任何一个这钱我都掏了!”
“就是就是……”
孔生只当没听见,抬了抬手道:“好了,现在转回直播界面,在下就在房间全天十二个时辰恭候诸位道友的传唤,再会!”
话音落下,灵光幕的景象又回到之前的街道,只是这次是另一条街。
准确说,是一条暗巷。
先听见一阵急促的啪嗒声,混着幼嫩的喘息。
片刻后一个背着蛋壳的黑影出现在暗巷口,在街上要到包子之后,那幼崽就径直来了此处。约莫是跑了一路后劲不足,走到一半它忽然放下布袋,只拎着一个角倒退着往后拖,脸上的脏印混着汗水,嘴里呼呼喘着大气。
片刻后,终于还是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它抹了把汗,原本就乱兮兮的头发愈发脏乱。
“嘤咛,嘤咛。”
然后对着巷尾叫了几声。
不多会儿,昏暗的尽头乍然亮起四只荧绿色的眼睛。
那幼崽对着身后的袋子拍了拍,四只眼睛谨慎往前露出本相,是两只浑身沾满血污的雪狼,其中一只还瘸了两只脚,半身拖在地上。
“嗷呜?”
“嘤咛。”
双方交流一番,那只尚能活动的雪狼便上前叼过地上的布袋子,汇入黑暗之前,它忽然回头望了原地的幼崽一眼,似乎示意它跟上。
那幼崽眼神一亮,当即从地上爬起来,啪嗒啪嗒跟了上去。
两狼一蛋顺着暗巷左摇右拐,走了约莫盏茶的时间,最后在一处狗洞前停下。
“呜……”洞里隐约传出叫声,气息微弱得很。
狗洞不大,幼崽躬身爬入,进入一处荒草丛生的废弃院子。
院子里到处都是碎石,幼嫩的呜呜声是从一块大石板下传出来的。
“嗷呜!”
放下布袋,那头狼叫了一声。
石板下一阵窸窸窣窣,一只瘦弱的小狼崽颤颤巍巍走了出来。
幼崽见状拉开布袋,拿出两个包子掰开送到它面前。小狼崽嗅了嗅,伸出舌头小心翼翼舔了一口,而后猛然张嘴将整个包子叼入嘴里。
那幼崽被它吓了一跳,缩着手连连后退,反应过来小狼崽只是吃饭,又镇定下来大着胆子上前,蹲在那小狼崽面前,目不转睛看着它吃。
“嘤咛嘤咛。”
它甚至抬手摸了摸小狼崽的后颈,仿佛在安慰。
而它身后,两头雪狼也先后扯开袋子大快朵颐。它们该是饿了许久,吃起来有些凶恶,本就破烂的袋子三两口就被撕成碎片,里头的馒头更是肉眼可见一个个消失。
于是等幼崽看够了起身,回头就发现自己辛苦讨来的包子一个都没有了,连布袋子都没剩下。
“嘤咛?”
它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目露疑惑。
“嗷呜……”
那两头雪狼眼神微瑟,缩着脖子往后退,不敢与它对视。
幼崽见状也并未生气,只是垂头叹了口气,“嘤咛。”
而后搭着蛋壳上的系带,一步步往外走。
钻洞钻到一半,忽然被挂住,它又退回来,回头一看,是被那头雪狼叼住了。
“嘤咛?”幼崽疑惑。
雪狼放开它,舌头轻动,低头吐出一颗细长尖锐的獠牙。
“嗷呜,嗷嗷呜。”它把獠牙向幼崽推了推。
幼崽一脸疑惑捡起来端在手里,“嘤咛?”
雪狼点点头。
幼崽粲然一笑,露出两排小米牙,抱住雪狼的头猛蹭。
一狼一蛋又说了什么,那雪狼才不舍地送幼崽离去。
离开院子之后,天色骤然转暗。
等幼崽从暗巷里出来,街上已经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看着天色犹豫了片刻,还是抓着蛋壳走入了雨中。
炸呼呼的杂毛不多一会儿被雨水打湿,变得服服帖帖的,原本黑乎乎的脸颊和手脚也因为雨水的晕染透出一两分白嫩。
临街的店铺依旧很是忙碌,他们忙着收拾被雨淋湿的货物和展架,忙着点亮挂在门口的灯笼,不过片刻的功夫,整个街道又亮如白昼。
“咕噜咕噜……”
路过一家卖汤饼的小店,幼崽停了下来。
它盯着摊位前一位很是高大的男修看了两眼,又看了看自己,似乎对两人身上同样质地相似颜色的衣服感到好奇,但很快没工夫想这个,转而盯着男修桌上那碗刚刚上来的汤饼目不转睛。
男修取出筷子正要吃饭,察觉到幼崽的视线,望了过来。
幼崽后知后觉和他对个正着,嘴里来不及收回的口水激出一阵“吸溜”。
“……”
静默。
就在男修有些犹豫似要有下一步动作时,那幼崽忽然擦了擦嘴巴,一扭头往前跑了。
小胖脚急速踏过一片水洼,激起零星点点水渍,散落到那男修的鞋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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