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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四公子第一次见到谢三的时候，是在谢家家宴，多出了一个人坐在阴影里，举动舒缓有礼，一双眼睛却是定定地看着谢家二公子。
他在学他。
庄宇然也不知道怎地就冒出这个念头。
“世侄啊，你看我们两家世交，最近的那单生意，能不能考虑跟我们谢家……”谢家家主脸上挂着笑，对着庄宇然举杯。
庄宇然站起举杯，含笑点头听着，面上是雷打不动的和煦，含糊了几句，却斜眼睨着暗处那小心翼翼的模仿。
谢家的私生子。
他几乎是没费什么力，便得了结论。
宴毕，庄宇然正在谢家小亭缓着酒意，一抬头，是谢家二公子谢年意。
“庄兄！”
他微微蹙眉，眨了眨眼，这次那人身后仿佛多了一个影子。
“何事？”庄宇然见他走得急，想嘱咐他慢点，话到嘴边突然又改了。
“庄兄，我父亲跟你提的那桩生意……”谢年意的鼻尖因小跑微微冒着汗。
又是这样，庄宇然不无烦躁地想，他确实是喜欢谢家二公子的，毕竟年少时朗朗少年的同窗，朝夕相伴的那几年求学生涯，少年眉目端方、心思澄澈，反而让庄宇然那些晦暗心思都不愿说出口。
只是随着接触两家生意上的往来，许是发现了这“同窗之情”让庄四少爷格外眷顾，谢家便总是挑着这处让谢二游说。
多少少年情谊化为碌碌凡品。
庄宇然是真的有些烦了，他看着跟在谢年意后面的人影，突然把话题硬生生扯去：“这位是？”
谢年意愣了一下，移开目光，脸上几乎是同父辈一样的那种惯常又带着点讨好的笑意：“哦，都忘了介绍了，这是我们谢家流落在外的老三。”
他微微侧身，把少年带到面前。
“年浅，来，见过庄家兄长。”
少年蓦然被推到庄宇然面前，刚巧抬起一双明媚流转的眼眸，直直望向他。
庄宇然低头凝眸看他，带着点审视的严厉，少年却一点不怕生，眼神里渐渐带上了几分不以为意。
“好名字……”庄宇然心里暗暗觉得他跟谢年意太像了，伸手欲抚摸少年的头顶。
少年抬手架住了他的手，顺势拨开了，并不是愿意亲近的架势。
这反倒跟谢家其他人不太一样，只是少年眉眼太艳丽了，他不喜欢。
庄宇然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再没看他一眼。
谢年意自顾自说了点别的，庄宇然顺手折了一枝花在指尖绕着把玩。
“对了庄兄，听说贵府私塾一直开着，年浅之前没读过什么书，父亲有意想让他跟着去学段时间。”
谢府这两代，几乎都有些庸碌，这近乎弱冠之年才打算初进私塾，多少是有些病急投医。
“嗯？”庄宇然手指微滞，语气里也带了点把玩的意味，“这个年纪再去跟那些孩子一样学着四书五经，是不是太迟了点？”
“哈哈……倒也不必那般严苛，只要掌握基本的算数、礼仪那些实用的就好。”
昏黄光影下，庄宇然看着谢年意这般模样，明明不是多大的事，却也要这么小心翼翼。
他终是不忍：“回头我跟先生说一声。”
“那就多谢庄兄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让年浅就随庄兄一起去拜见先生吧。”
“啊？”庄宇然脸上掠过一丝惊诧，莫名其妙道，“你们谢家不差人带他去吗？”
“年浅是个有主见的，交给他自己就行。”
那敢情是把一个不受重视的私生子塞给别人培养吗，庄宇然暗暗揣度，在心里冷冷笑了，谢家真是异想天开。
庄宇然抬手就着那片光影，把花枝别在谢年意的鬓边，半是欣赏半是调笑地看着他，敷衍了一句：“知道了。”
草草寒暄了几句，启程回去时，谢年浅正背着一个包裹，琢磨着该上哪辆马车。
“过来。”庄宇然看着逐渐靠近的少年，嘴角突然带上了一抹恶意的笑，“你们谢家把你卖给我了。”
谢年浅暗自翻了个白眼，闷声上了车。
庄宇然也掀了帘子坐了进去。
车内的空间不大，庄宇然肆无忌惮的目光也如骨附蛆一般，谢年浅没说话，兀自盘着手腕上的素圈。
确实是谢家的孩子，跟他二哥太像了，唯一不同的就是那处眉眼，谢年意的眉眼仿佛笔墨入池，温吞秀气。谢年浅的眉眼就过于明媚了，眼波流转间，仿佛不经意地流露出情深几许。
这孩子，生了一双含情眼，反倒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可惜，庄宇然他不吃这套。
“你从哪儿被领回来的？”
太过直白的一句话，几乎是刻意揭人痛处了。
谢年浅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原谅他的无理一般，垂眸道：“凝春楼。”
果然是腌臜地方出来的，庄宇然毫无负罪感的想，冷笑了一下就不再言语。
到了家，庄宇然跟下人简单交代了一声，告知老先生，第二日有谢家子侄便要行拜师。
谢年浅跟着庄宇然进了府，但庄宇然却晾着他，有意忽视他一般，走一路下来，虽没遇见什么人，但也不是什么和善的气氛。
“四公子回来了？”庄宇然推开门，里面的人坐在书案前，抬头问了一句。
“嗯。”庄宇然沉沉地应了。
“今天的账目我核对过了，其余的一些，重点都帮四公子摘录出来了。”庄修见他心情不算好，很识趣地没有多言，只是交代了几句重要事情。
“阿修告退。”庄修出了门，刚准备回厢房，突然看到了后面跟着的谢年浅。
四公子怎么把人带回家了，庄修礼貌性地一笑，心里暗暗想。
庄宇然进了门，谢年浅也很自觉地跟了进去。
庄宇然起先没注意，去桌案前翻了一翻，看了些必要的讯息，内心掂量了一圈，冷不丁看到面前站了人影。
“愣着干什么，自己不会去厢房吗？”
“知道了。”谢年浅不惊慌也不生气，简单一回，掉头就走。
他来到左厢房，打开门。
“……”
庄修只穿了亵衣，一脸懵逼地看着他。
“呃……抱歉。”
“你……不宿在少爷房里吗？”
少年不知这其中犹豫几许的意味，只是单纯地回：“他让我住厢房。”
公子难得带人回来，还跟谢家二公子生得八分相像，难不成不是他想的那样？
庄修颤颤巍巍问：“你是？”
“我是谢家老三，谢年浅，是来求学的。”
“原来是谢家公子。”庄修恍然大悟。
差点以为是公子的风流对象，只是谢家何时多出来一个三公子？
“右厢房是空着的，东西倒是全的，我只着了亵衣就不领你去了。”庄修难为地示意了一下自己此时的衣衫不整。
“我自己可以。”
“那好，谢公子以后有不懂的可以问我。”
谢年浅重新合上门。
铺好右厢房的床铺，谢年浅打开了窗。
今天是个圆月，朗朗月华，如流水一般泻了满地，谢年浅仰头看着那轮圆月，愣神片刻，终究是无言。
时候不早了，他脱了鞋袜，躺在月色里合衣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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