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厢有礼

鬼子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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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胜年十二月，大雪下了整整五天。

清都街面上的铺子都关了好些时日了，街面上的积雪已经半人高，今日雪一停，各家商铺便早早起床出门打扫积雪准备开门迎客。没法子，今年年景不好，百姓虽知这样的天气几乎没什么客人上门，但还是照常开门营业，鹂国今年是多灾之年，夏有洪灾，冬有暴雪，这已然是今年的第三场雪灾了。

因受灾严重，清都贫瘠，许多百姓家已经揭不开锅了，就连清都墨县令家也快断了粮。

“小姐，我再去求求主母和老爷，这天寒地冻的，再跪你的双腿就废了！”

穿着旧衣短袄的刘嬷嬷急得眼眶都红了，泪珠子要落不落，眼巴巴地看着已在祠堂跪了一夜的小主子，刘嬷嬷急得来回踱步双手不停连搓，却是无能为力。

话说去求主母，可她去了五六回了，连主母夫人的面都没见着。每回去都被主母的近身丫鬟大柳恶狠狠地挡了，只称说是主母凤体不适，早早就睡下了。

其用意很是明了，当家那位主母是故意不见她。

“嬷嬷，别去……”

小姑娘苍白了一夜的小脸，这会子已转为潮红，浑身却冷得像被泼了冰似的一阵一阵的难受，身体也在一阵一阵打着摆子的发抖，她裹紧衣服咬紧牙关强撑着，单薄的身子分明已摇摇欲坠，却依然倔强地笔挺。

祠堂的冷风穿堂而过，母亲的灵位在晨光里反着冷冷的光辉，高高在上冷眼旁观。祠堂岂比雪地，墨青池只觉身子一阵冷过一阵，腿早已失去知觉，连带着心也被这风吹木掉了。

这一跪只为恩断义绝，再跪足两个时辰，她就可以理直气壮彻底与这个家断了关系，此生便不再有纠葛。

也好，断了才能重新开始。

一抹凄凉又似讥讽的笑意，凝在跪在小姑娘巴掌大白瓷一般光洁的小脸上。让人不由心神一紧，这一笑，真是神明皆醒，风华绝代。

鹅蛋脸，细眉如画，眼如冷星，瑶鼻琼唇，一如画里走下来的神仙美人儿。虽然身姿单薄还未全长开，衣着也是破旧粗陋，却难掩其风华。焦点再转到左面，一道突兀丑陋的刀疤从眼尾蜿蜒至嘴角，这笑就让人不寒而栗了。好好一张美人脸，竟然毁了！连造物主都忍不住可惜了。

这墨府，除了这祠堂的这尊母亲的牌位，早已没了让黑青池留恋的东西。几经磨难才长到十四岁，黑青池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脸上这道疤痕，她应该早已死了。十一岁那一年，府中的小丫鬟爬到园中的榕树上帮三小姐取风筝跳下来时刚刚砸到她，风筝深深划伤了她的脸。后来大小姐刚好路过，狠狠发了一通火，直接把小丫鬟给发卖了。而后还让自己贴身丫鬟送来了修复伤疤的凝肤膏药。也许是伤的太深，这疤痕终究还是落下了。

“那丫头还跪着？”殷氏端坐在梳台前，手中拨弄着一枝珠花，由彦嬷嬷伺候更衣梳洗，眼皮抬也不抬地问。

主母房里地龙烧得火热与祠堂的气温完全相反。

“回夫人，可跪着呢。那丫头死犟的很，纵使她那奶娘一直从旁劝说，她也不肯与老爷夫人服个软，当真贱骨头是又臭又硬。”彦嬷嬷一想起那Y头就来气，心下恨恼却依然恭敬答话。

“她要跪，就让她跪好了，左右也是她自己愿意。跪出毛病来，也是她自己造的。”殷氏淡淡一笑，不以为意，刘嬷嬷紧盯着铜镜仔细着调了又调面前太太头上的翠玉发簪的位置，直到角度一丝不差，方敢放手。

“夫人，你这…当真要放她出府么？”彦嬷嬷有些担心，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地问。

“出府？一个庶出的丫头没有婚嫁还想分家出府单过，就算我答应了，老爷也不会答应。老爷也是个要脸的，她这么闹，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殷氏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彦嬷嬷还是有些担心：“二小姐性子刚烈，少不得又要对着老爷告状说这些年被府里和夫人苛待了。到时夫人虽不惧这些，但难保老爷心中会有想法。”

殷氏闻言，狭长的凤眼一撇，当下便冷了脸。

“嬷嬷此话大错特错，对于二小姐，我这个当家主母何来苛待，府里开支庞大，早已捉襟见肘，别人不知府里的底细，嬷嬷当是知道的。这些年如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银钱贴补，又是我的细心把持，这墨府只怕早就倒了！”

彦嬷嬷自知失言，自己给自己嘴巴狠狠抽打了几下，一边偷瞄殷氏一边陪笑：“夫人息怒，都怪老奴嘴笨，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殷氏见状不由叹了一口气，极时调整了自己的脸色，尽可能和颜悦色：“算了，算了，知晓嬷嬷是为我好，怕妾身此事处理不当损了府里和老爷的清誉。老爷把这一度的调迁看得极重，我自不会在这节骨眼上给老爷添乱。”

彦嬷嬷见好就收，吁了口气才道：“夫人一向□□，是老奴多虑了。”

“那丫头自小愚笨难教养，在这府里，我这个主母多少还能对她管教照拂一二，如今我晴儿玉儿也快到了婚嫁议亲的年纪，两个女儿的嫁妆，少爷的婚事，哪处不要银子？就算她母亲半分嫁妆也无，我们也养了她十四年，她的性子硬直，除了一手绣活还勉强能入眼，但仅凭这个技艺，养活她自己个儿那无非是痴人说梦。”殷氏一边絮絮叨叨，让大柳给自己戴上耳环。

“夫人说的是，那丫头从小没了娘，可不苦了的还是夫人你。”彦嬷嬷垂手恭敬立于一旁，讨好地说道，睁眼说着瞎话。

殷氏看着镜中的明媚如新的自己很是满意，抬起素手伺弄着耳边几缕碎发，三十二三的年纪韵味犹存，昨夜老爷在床榻快意之间还说自己风姿尤胜当年。

尽管她也知晓这府中光侧室就有两位，通房也有三四位，但老爷还是最看重她这个当家的主母。就连她当年那一碗药汤要了墨氏的命，老爷也没骂过她半句。

不过一年，老爷又宿在她这里了。那可是老爷心尖尖上的人，从万里之外的边城娶回来的女子。

回想起莫氏，她细细的眉头便紧了几分。

那个如玉如风的美人儿，那怕是烂褛之衣附体也盖不住她的芳华，从入府老爷就专宠她一人了。

哪怕她这个矫骑副将嫡小姐下嫁给他一小小县令，他还不知满足。

自己的父亲在鹂国最强悍的矫骑营是一名副将，镇守边疆多年，也曾屡次立过战功。二十几年来若不是她父亲带着将士们辗转守卫在边陲，也没有今日鹂国的盛世平顺。

想着老爷当年的书生模样，生得甚是风流俊美，才情也是出众，多少京城名门女子对他一眼万年，情不能自已，而最终他却选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