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Y

星期5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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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传出电视机里的晨间新闻播报，虚掩着的门在气流的扰动下不断发出咦呜咦呜的声响。透过门缝，林夏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视线范围内的一切事物，天花板上的吊扇嗡嗡地转着，正对着电视的小桌上摆着两份早餐，装牛奶的玻璃瓶上挂满了水珠，桌旁的椅子塞在桌子底下只露出贴着桌沿的椅背，除了垂挂下来的餐布在微微飘动，整个屋内仿佛空气凝固般的寂静。

林夏松了松手里的枪，轻轻地将一只手掌覆在门上，屏气凝神缓缓推开，当空隙足够大时猛地一个跨步闪身进屋，双手端枪对准刚才因视线受阻而情况不明的厨房区域。燃气灶上的热水壶不断从尖嘴里吐出热气，壶内沸腾的水声咕嘟咕嘟越来越密集，骤然间，仿佛火车进站拉响的汽笛声在厨房炸开，沸水争先恐后地从壶口涌出，落在灶台上噗的一声便化作一股气向上飞去。

侧耳倾听，恼人的茶壶还在尖叫，反倒衬出一丝寂寥显得愈加孤静。林夏调整呼吸，弓腰收声，轻手蹑脚靠近卧室，摸上门把手咔一声拧开，房间里的一切尽收眼底，陈设简单一目了然。正中央摆着张小床，床头靠墙，左侧角落里贴着墙有一面衣柜，半扇推拉门开着，地上散落着衣物。床尾一只小桌子，堆成山的书压得桌面微微变了形，桌子上方的墙面残留着一些发黄的胶带和被粘住的撕碎了的纸片。小床右侧墙上的窗户前背对着她站着一个小女孩，窗户洞开，沾满污渍的窗帘上下翻飞，阵阵黄沙卷入，女孩颤抖着肩膀在哭泣。

“喂”，林夏冲她喊到。

女孩缓慢转过身，怀里抱着一只兔子玩偶，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哭得满脸通红，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缝，嘴巴抽着气一颤一颤的讲不出话来。林夏皱起了眉，思考片刻后便慢慢放下枪尝试向她靠近，女孩似乎无视了她的存在自顾自地继续哭着，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于是想伸出手摸摸女孩的头希望能让她停止哭泣，就在她手指刚要触碰到女孩的头发时，女孩突然丢开怀里的玩偶一手举着尖刀大叫着朝她的腹部刺去，林夏随即手掌下落用力抵住女孩的额头，另一只手同时抬起劈向女孩的手腕，手中握紧的刀顿时脱落向后砸在墙上又撞回地面发出金属与木质地板撞击的闷响。没有给女孩反应的时间，林夏便一脚蹬上她的胸膛把她死死抵在身后的墙上。女孩嘶吼着拍打她的靴子，拼命地想要挣脱出来，大滴的泪珠不断从眼角滑落沿着鞋面爬行，最后倏地坠向地板消失在褐色地毯里。小孩的力量太过单薄，任何挣扎都显得徒然，林夏冷冷地盯着女孩的脸，脚上的力气没有丝毫缩减。

吼声越来越弱，女孩停止了反抗，双手无力地搭在她的鞋子上低声呜咽起来。窗外的风仍在吹着，偶尔掀起一缕女孩微黄的发丝，林夏向下一用力收腿，女孩便顺着墙壁滑落坐倒在地上，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耷着肩膀不断抽泣，像是被人丢弃在角落的棉布娃娃，林夏板着脸沉默地看了会儿，转身走出房间。

电视里正在介绍卢氏公司最新的基因测序技术，林夏活动活动肩膀，拉出一把椅子歪坐下来，拖过牛奶瓶给自己倒了半杯牛奶仰头一口气喝完，目光落在盘子里的煮鸡蛋上时撇了撇嘴便将下巴搁在桌上沉思起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显示收到来自高城的消息。

像往常一样，林夏只身走进位于市中心的卢氏公司大楼，工卡漫不经心地捏在手里画着顺时针的圈，蓝色绳带整根甩起一下下打在小腿上。一进门便能看到空旷的大厅中央竖着一尊巨大的石刻雕像，阳光穿透屋顶的玻璃落在雕像周身，流光溢彩温润如玉。雕像两边的墙上整齐地排列着一道道透明回廊，在雕像后方的连接处两两扭绞成双螺旋分子结构的样子，从外面能清楚看到里面走动着的员工。正对雕像前方一片陷下地面三个台阶的正方形区域是接待处，地上铺着深蓝色的地毯，两边紧密排放着暗红色皮沙发，正中央是一张深褐色的实木长桌，前台的宋小姐笑得很暧昧地注视着她一路走过来。

依旧是精致的妆容，不用留意就能看到的黑色指甲油和耳朵上摇晃着的黑珍珠耳坠，鲜红的嘴唇向两端翘起，在嘴角推出一对小括号。眼眶微微凹陷，一双漆黑的眼珠深不可测。她长了张细窄得像狐狸的脸，慵懒妩媚又带点攻击性。身材纤瘦，熨得平平整整的黑色西装制服服帖地将她裹住，背像钢板一样挺得笔直，充满光泽的黑色头发全都一丝不苟地盘到脑后露出光亮的额头。

“小朋友，董事长让你直接去他办公室。”她边说边伸手托腮撑在桌上，语气甜腻，双眼笑盈盈地望着林夏。

林夏双手揣在衣兜里，朝她皱了皱鼻子，笑着绕过桌子往电梯走去。大厅里人来人往，个个西装革履行色匆匆，矮一头的林夏和她的黑色卫衣显得格格不入，但始终没有人停下脚步抬头打量她一眼。

嘴巴涂得也太红了，林夏盯着电梯楼层显示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琢磨着，跟刚吃完小孩似的，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还老叫我小朋友......电梯门叮的一声打断她的思绪，林夏从胡思乱想中跳脱出来，径直朝董事长办公室走去。

“来了啊，上次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高城从电脑后面抬头看向她，左手挥了挥眼前弥散着的烟雾，右手伸向桌边的烟灰缸摁灭手中燃了一半的烟。

高城身前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文件，桌上没有摆放任何私人物件，屋内窗帘紧闭，暗得像是黄昏，只有高城桌上的一盏台灯亮着，将他整个人拢在惨白的灯光里。

“去晚一步，应该是提前收到了风声，但他跑不远，我很快就—”

高城起身打断她，转向身后的金属柜子拉开半边门，从堆满文件的隔层里拿出一个蓝色文件夹递给她。

“这件事我会交给其他人去处理，这次找你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从公司叛逃的科研人员方明启窃取了公司大量研究数据，将在这周六前往东区公园广场与“星火”组织的相关负责人会面交易，找准时机直接下手，只需要把丢失的资料带回来就行。”

林夏从手里的文件夹中抬起头，略带诧异地看着高城，“董事长—”

“我都说过多少次了，私底下喊我叔叔就行，”高城拍拍她的手臂，脸上堆满和蔼的笑容，随即又恢复严峻，“事出紧急，牵扯到的不仅仅是公司的利益，可能产生的后果不是我们自己可以承担的，要趁事态还在能力控制范围内解决问题，你明白吗？”

林夏本能地避开他利刃般的目光，低下头假装再次浏览方明启的资料，“...我尽力。”

六月初旬，夏天开始蠢蠢欲动。

公园里草木青翠，但都毫无章法地疯长着，高大耸直的雪松向四面八方铺开无数又宽又厚的手掌，树底下不知名的藤蔓向上紧紧抱着树干，同时又顽强地偷偷摸摸将细长的手指伸到一旁的石板小路上，小路另一边间隔摆放着供人休息的长椅，上面盖满乌糟糟的涂鸦使得椅子原本的材质与颜色难以辨认，路面的每块石板上都写满了歪歪扭扭像狗爬的字，连起来读一遍尽是些污言秽语和絮絮叨叨的谩骂。

沿着小路前行，偶尔还能撞见椅子上打着鼾的醉汉，玻璃酒瓶横在脚边，地上是片片点点黏糊的褐印，几只苍蝇在一旁兴奋地嗡嗡叫着搓着手地享受着余沥。小路尽头的人工湖边，一群小孩拿着弹弓瞄着湖面上漂浮的易拉罐空瓶，石子每打中一次瓶身，人群便爆发一阵欢呼声。湖边绵延的草地上随处可见享受闲暇的年轻人，其间还穿梭一些来回奔波的流浪狗，狗毛结成一绺绺挂在肚子边晃荡，吐舌哈气摇尾巴等着从天而降的骨头。

黑色柏油路阻挡住草地绿色的延伸，马路对面是密密麻麻的居民住宅楼，林夏环顾四周，起身往回走。

雪松长垣的另一端便是公园广场，圆形场地上铺着灰白色的花岗岩石板，边缘一圈竖起八盏古铜色的欧式铁管路灯，灯下摆放的双人长椅散发着闪亮的光泽，没人敢在这里乱涂乱抹。广场中央有个巨大的圆形花坛，成片的鸢尾花在微风地吹拂下泛起浅紫色的波浪。花坛上方被树藤托举到空中的是一个金属材质的双螺旋模型，内部中空，□□两色的雏菊从管壁无数的小洞钻出，盛开的鲜花将管道的金属外表完全覆盖，远远望去颇为壮观。

除了通向雪松林的南边出口，广场还在东西两边各设一条去往不同分区的林荫大道。广场北边高起的台阶通向一块平地，平地上像个玻璃盒子的钢架结构建筑里展出着在各行各业有杰出贡献的高等人类蜡像，东西两侧环绕着各色的商铺、餐馆和24小时不打烊的廉价酒吧。

整座城市由市中心和分布在它周边的八个卫星郊区构成，每个郊区以“方位数字”的形式命名，相邻两个郊区之间都是由“广场—雪松林—公园”的连线进行划分。拥有优良基因的高等人类居住在市中心区，占据大部分资源，生活条件优渥，劣等基因拥有者被称为“低能者”，他们分布在各个郊区，凭借政府在每个区设立的医院出具的出生证明可以每个月领取相应的救济金（医院除接生和开具出生/死亡证明外不提供任何其他医疗服务）。自知天生的基因劣势毫无竞争力，所有的怨恨与不甘又只能怪罪于命运不公，既然温饱不成问题，低能者们也就坦然自若地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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