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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行阿姨,我到门口了。嗯,我会替您照顾好行白的。那我先挂了,您注意身体。”
宋远柠站在门口,一手提袋子,一手捏着电话,艰难地摁响门铃。
因为人事调动,她不久前搬来s市工作,刚安定下来,行母就一个电话打过来,拜托她探望行白。她小时候受过行母许多照拂,能叫上一声行阿姨,帮这点小忙也是应该的。
不过奇怪的是,电话里行母的原话是——“看下她还活着吗”。
是气话吧。宋远柠纳闷地想,但也不敢细问别人家的家事。
行白在毕业前退学这事,在她们家小县城闹得轰轰烈烈。连小区保安都能提上一嘴,说这里有家住户的女儿是个不成器的,书没读完,过年过节也不见得她回过家,真不孝顺!
不仅嘴碎,还胡编乱造。宋远柠每次回家都听到些流言蜚语,被烦得受不了,最后写了封投诉信给物业让他闭嘴。
行白绝对不是他们嘴里的这种人。她既聪明,又爱看书,乖得招人疼。宋远柠还记得,行白高考完,还羞怯怯地拿了本书找她签名,说要带到大学里去激励自己。
后来就失去了联系,没发一条社交动态,也不回消息,电话也一直无人接听。宋远柠还以为自己被拉黑了。
结果时隔八年,她再次见到了行白,却是在异国他乡,乱糟糟的小出租屋里。
门铃响了十分钟,都没有人回应。宋远柠站在门口,随手给密码锁输入几个数字。
四个0。应该没人会用这么简单的密码吧。她想。
但是门开了。
当她推开许久未动而有些生涩的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成百上千张纸铺满墙面,又散落一地。地上只留下小小的空隙。
她踮着脚走了几步,才发现到角落里窝着个人,全身裹着毯子,只露出一双黑色的眼和苍白的脸庞,很没存在感。
对方像个电量极低的机器人,迟钝地转头,盯着这位不速之客。她纯黑的瞳孔聚焦又散开,让宋远柠不敢大声呼吸。
是行白。宋远柠心跳加速。
在来的路上,行阿姨那句“还活着吗”,一直徘徊在宋远柠的心头。
结果在看到行白的第一眼,她恍然大悟。
这话是最贴近现实的。
行白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像刚从棺材里拎出来。
她的眼睛没有完全睁开,眼尾耷拉着,眼下还有浓重的乌青。脸部骨骼分明,颧骨略微凹陷,皮肤是死人的灰白。头发杂乱无章,枯草般披散。
她坐在正对门口的角落,背后是封死的落地窗。目光虚虚地投向门框,楼道,再是被风带动的纸,玄关只剩一只的鞋,最后是这个人。
用了近一分钟,她才认出宋远柠。
宋远柠不出声,任她久久地观察。与此同时,也维持着高度紧张。
虽然她不是心理医生,但潜意识觉得,这种时候她应该做的,就是减少对行白的刺激,包括视觉和心理上的。
因为许久未通风,房间里甚至有股霉味。阴天光线很暗,冰冷潮湿的空气渗进鼻腔。两个人对立在屋子最远的两头,等待彼此下一步动作。
“远柠姐,你吃中饭了吗?”居然是行白先打破沉默。
宋远柠听到对方轻声询问,几乎是立刻回复:“还没有,不过我打包了唐人街的饭菜,有麻婆豆腐、左宗棠鸡、糖醋排骨和酸菜鱼,都买的不辣的。你现在有胃口吗?不如我们坐一起吃吧?”
现在是下午一点。行白摇摇头,起身走向门口。
“辛苦你了,我来拿吧。”行白接过宋远柠手上的打包盒,在餐桌上摆开。四个盒子正好落在正方形四个角,整整齐齐。
二人静静吃饭。
宋远柠边动筷边悄悄观察,发现行白吃得很慢很慢,过几秒才嚼一口,夹的都是方便吞咽的豆腐和酸菜鱼里的金针菇,几乎不碰鱼。
“我最近搬到这里工作了,我们住的地方很近,开车就半小时。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找我。”宋远柠打开话匣子。
行白愣了几秒才点头。然后放下筷子,说:
“谢谢你,远柠姐。可以的话,你以后能不要再来了吗?要是这话让你不舒服,我先说句抱歉。”
既委婉又直白的请求,礼貌用语,但是直接表达了不想继续接触的意思。一股疏远感油然而生。
宋远柠张了张口,但是没说出更多的话。
从上楼到被扫地出门不过一小时,这可能创造了她人生中最快记录。
她无法理解行白的抗拒,但尊重她的请求。
宋远柠在桌上放了一张名片,说,“我不会再来了,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需要,随时打给我。”
行白没有伸手触碰名片。
“那我先走了。”宋远柠没管她,继续礼貌微笑,拿起手提包,穿鞋,关门,一气呵成,全程不超过五分钟。
只留下餐桌上带着余温的饭菜,还有玄关的大包小包。
里面是零食和日用品,她特意买给行白的。
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她冲进公寓楼电梯,愤愤摁下按钮。
行白看起来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头脑灵活,除了精神状态不太好。各方面都超额满足行母“还活着”的要求。
也算是交差了!
宋远柠,欢呼吧!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她掏出手机一划,发现是s市新同事发来的消息。
【柠柠,晚上去喝一杯吗?后天就要正式上班了,抓住机会玩啊!】
【去!九点见】宋远柠秒回,细白的手打字飞快,像蝴蝶飞舞。
对方回了个“好的”表情包。
下飞机短短几天,宋远柠就已经和新同事们熟络起来打成一片。交接入职速度飞快,连老板都被她的效率吓到,问“你真的不多休几天吗”。
电梯到了。她戴上墨镜,雷厉风行地驾车离开。
公寓楼里,行白对着一桌饭菜,毫无食欲。她慢吞吞地把剩下的封进保鲜膜,一层又一层,直到表面没有油污为止。然后全部塞给冰箱,和速冻食品做伴。
她走到厕所,按下几泵洗手液,不停搓洗。从手腕、手背,再到指缝、关节和指甲,毫无遗漏。
水滴在池子里蹦来蹦去。脑海里混乱得像雾翻涌,半个半个的想法呼啸而过,快得还没看清就被接踵而来的浪潮替代了。
她看见小股水流汇聚,不停旋转消失在黑洞里,脑子就和这水池一样疯狂旋转,毫不安稳。
水龙头关了。一切动态骤然停止。
此时此刻,她才能集中思考。但是第一个蹦出来的完整的想法却是——
【宋远柠为什么生气了?】
紧接着才是和往常般繁杂的想法涌上,【不想打工】【不想出门】……尤其是今晚轮到酒吧的兼职,她很不喜欢。
她默默坐回角落发呆。等到被昏黄的夕阳笼罩,才不情不愿地从沙发里捡了件衣服套上。非常困倦地,深吸了一口气。
黑色卫衣卫裤,闻起来还行,没有味道。
去酒吧就会染上酒臭味,但是不打工就没钱去洗衣房。她逼自己别去想另外的,要不然再纠结下去,连门都出不了。
【得提前两小时试音——迟到扣一半】她向走去。脑子被落在身体后几米处急忙追赶。
“你看到那个主唱了吗?是我的菜!”新同事何尧指着舞台中央,热情地拉宋远柠看她的新猎物。
高挑的身材,低沉的嗓音略带沙哑,在宋远柠听过的地下乐队主唱里都称得上出众。再加上粗糙纯厚的吉他鼓点,震得全场欢呼亢奋。
“没想到你喜欢这款,不错啊,加油追。”宋远柠笑着说。
她换了套黑色西装裤,头发凌乱披下,浓艳的红唇更显气场。旁边的何尧则是短款小礼裙。两位发光体坐在一起,让路过的人都频频侧目。
“但是这个乐队的人感觉都好社畜,从来不和人互动,而且跟上班下班打卡一样,唱完就走,也不说点捧场话。”
“你想让她说什么?”宋远柠笑得更欢快,“谢谢各位姐姐妹妹送我出道吗?”
“啊——不是!虽然这种也可以!戛然而止真让人心痒。”何尧痛呼。
何尧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跑遍s市所有的酒吧,听遍s市所有的livehouse——
以及泡遍s市所有的女主唱。
当宋远柠听到她醉后翻来覆去背前女友电话号码,然后说出这个宏大理想时,足足笑了半分钟,差点喘不过气。
“如果有一天她们都红了,你会被追杀的。”
何尧酒醒后,觉得她们实在合拍,于是二人就成了酒友。
是新开的纯女□□,也是何尧的最喜欢的地方,穷是穷,但是氛围一流。
“那是我们老板在热场哦,不卖身的。”调酒师卡洛琳熟练地晃动杯具,给她们递过来一杯新品。
“谢谢你卡洛琳!还是你贴心!”何尧感动地喝了一大口,顺便捏了把卡洛琳硬邦邦的肱二头肌。
何尧羡慕地说:“你怎么练得这么好,卡洛琳,我真的好喜欢你!”
“感谢淑女的喜欢,如果您能夸赞我调的酒,就更好了。”
宋远柠浅酌一口,细细品味着,忍不住说,“如果你以后跳槽了,请务必告诉我工作地点,我们一定追着你飞过去。”
卡洛琳心满意足,调酒的动作都透露出愉悦。
“来一杯吗?”乐队现场演奏结束,人海跟着DJ的音乐继续跳动。乐队成员在幕后收拾东西,棕头发的主唱兼贝斯手兼老板,伦恩,礼貌性地问其他人。
“不。”学生吉他手莱娜果断拒绝,“我明天还要上课。”
临时鼓手行白,表示自己不胜酒力,就不参加了。
“好的。那下周见。”老板伦恩得到了满意的回复。
其实她们三个闷罐子聚在一起,也只能喝闷酒,根本没人挑话头。但伦恩觉得这是一种社交礼节,所以每次都问。
伦恩翻了翻自己的钱包,打算给行白临时出场费。次结,因为行白穷得急需资金流来周转,不,没有这么高大上,其实是付洗衣费。
伦恩数了下零钱整钱,说,“嗯……抱歉,行白,我今天的现金不够,要不你去卡洛琳那儿拿点?”
行白套着卫衣帽子,黑眼圈又深了几分。眯着眼,摇摇晃晃地跟伦恩,像脱节的火车车厢一样,慢悠慢悠,感觉下一秒就能昏睡过去。
卡洛琳远远看到她们出来,高兴地挥手,“嗨!伦恩,行白!何尧女士今天带了她的朋友过来,我们刚说到你们呢。”
“行白?
她抬头望去,黑色卫衣和黑色口罩,这不就是舞台上的鼓手?遮得严严实实,难怪她没认出来。
宋远柠捏紧了酒杯,笑吟吟地盯着行白又打了个哈欠,牙咬得咯吱咯吱响,火蹭蹭往上冒。
你丫退学就是为了玩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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