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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群山被厚重白雪掩盖，明明已至三月中旬，但放眼却不见新绿。
越野车速度渐慢，原先在眼前模糊闪过的景物一一清晰。
连片积雪空地，路旁深绿松树，还有不远处越来越近的的三层建筑。
“唰——”
车停下了，激起轮边薄薄积雪，洋洋洒洒。
“到了啊到了啊！”
领队起身，击掌叫醒睡着的队员。
哈欠嘟喃四起，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收拾声和拉链声，五人一个接一个下了越野车。
原明央没睡，第一个下车。他独自站在车旁，望向电动折叠栅栏门后不远处的低楼。
车窗贴了灰膜，行驶的时候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现在下了车，才发现这楼外墙灰白，红顶烟囱，占地极广，而三角形的正门中央，挂着圆形的南极墨卡托投影地图徽章。
楼和折叠栏杆之间隔了一大片空地，浅浅覆了一层雪，依稀能看出深色地面——看样子刚刚清过雪。在广场角落，高高旗杆伫立，红色旗帜迎风飘扬。
“嘶——”刚下车的李云打了个寒颤，呼出白气从未裹紧的围巾中逸散，“好冷，嘴巴都要被冻掉了。”
原明央看着白气袅袅，也微微拉下自己的围巾，试探着呼气，同样感觉冷气直窜入喉咙，干冷生涩。
“嘿。”李云看他这样，乐了，“你还故意试？以前没来过东北？”
原明央摇头：“没。最北也就到燕京，还是夏天去的。”
“都来拿行李箱啊。”领队招呼完司机，打开后备箱。
待行李全部取完，后备箱“砰”的一声关上了。司机听到动静，低头看见后备箱表灯暗下，于是发动未熄火的越野车，去机场接下一趟预备队员。
五个人背着包，拖着行李箱，三三两两向着电动栅栏门走去。
领队王林清用厚厚的手套，艰难从口袋里掏出表单，递交给门卫。
门卫大爷巍巍颤颤地带上眼镜，从窗户缝接过盖着红章的确认单，核对过后，按下搪瓷茶杯边的栅栏按钮。
被冻得不灵活的栅栏，吱吱呀呀地慢慢开了。随着它的移动，其上覆盖的白雪纷纷掉下，轻飘飘落在半露出的水泥地上。
一行人踩过薄雪广场，留下凌乱脚印。
靠近矮楼，领队王林清先三步两步上了台阶，站在门边，按响门铃。
门是加厚玻璃制的，而门头上挂了暗金底红字金属牌，写着“极地考察训练基地”这八个大字。
没多久，门后来人，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他费力拉开玻璃门，嘴上边念叨着“欢迎欢迎”，便伸手示意众人入内。
站在台阶下看远处负雪群山的原明央，也收回视线，跟随前面人进了楼。
“是平大的老师同学们吧？欢迎欢迎。”男人领着众人上了二楼，“我叫陈建军，是南极楼——就这座楼的后勤负责人。哦，我住二楼楼梯边的房间，你们生活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对了……这里住宿是按站点分的，两人一间，名单在楼梯口挂着，钥匙贴了标签也挂在门口，你们可以看看。如果想换房间的话，和我说一声。”
在陈建军的念叨中，一行人到了楼梯口，领队脱下手套，翻着名单。
“陈一鸣”
“陆思贤”
“王林清”
“李云”
“原明央”
念完名单，分完钥匙，领队王林清道：“大家记一下自己的房间号啊，别走错了。”
陈建军在一旁补充道：“食堂在一楼，用餐时间按照计划表。另外，在训练期间，不能独自外出离开，这附近之前有熊瞎子，蛇也多。其他的事，你们听相关负责人安排。”
说完，他向众人点点头，先行离开了。
“嘿。好巧。”李云拉着行李箱，与原明央并排而行，“咱们住对门。”
“毕竟你要去香山站。”原明央脱下手套，将钥匙插入门锁。
门锁咔擦一声，开了。
原明央拔出钥匙，收进冲锋衣口袋，拉着深蓝行李箱，进了门。
房间和普通酒店双人间差不多，没有阳台，有独卫。两张床，两个衣柜，而且每边还摆了一个单人书桌，接了插座。
床上没写名字，原明央就按着自己喜好，选了靠窗的位置。
整栋楼都有暖气，房间里也提前开了。一番动作下来，原明央不禁有些热，便脱下外套放在椅背上，只着黑色套头毛衣整理行李。
整理好衣服与文件后，原明央看了看时间，下一楼去吃午饭。
李云到饭点就早早下了楼，在食堂打好了饭菜，吭哧吭哧地往嘴里塞——他早上没吃什么，加上一上午又是飞机又是汽车，着实有些饿了。
原明央取了餐盘，环顾食堂，也没发现其他人。
“其他人应该晚上才到。”李云道：“我在覃大的师兄也要来，他说这里大雪预警，飞机延迟起飞。”
“他们都吃过了？”原明央取了罗宋汤和青椒红肠，又盛了饭，端着餐盘坐到李云斜对面。
“没。嗯应该也算吃过了吧？”李云咽下口中罗宋汤，含含糊糊道：“王老师吃了，其他两人拿了列巴和红肠回房吃，说是太累了要补觉。”
这也确实，他们赶的是早上七点的飞机，又颠簸了一上午，当然疲惫。
王林清作为领队，此前曾两次参加南极科考，体能精神在他们几人中是领先的。而李云和原明央又经常出外业，身体素质自然会比天天待在实验室，分别研究微生物和高能粒子的陈一鸣与陆思贤好。
“不知道我的舍友会是谁？”李云祈祷：“希望他是个好人，讲卫生懂礼貌的好人——对，最好是师兄。”
“你师兄？”
“嗯。”李云点头：“我之前不是在覃大黎千老师手下读研嘛，然后就认识了比我大一岁的，在黎导手下读博的纪师兄。”
纪……师兄？
原明央心里莫名忐忑。
比李云大一岁，在相关研究方向的覃大黎千手下读博，姓……纪。
不会这么巧吧？
李云还在继续补充：“话说纪师兄之前是平大的，说不定你也认识。”
原明央比李云大一岁，两人专业分别是测绘和遥感。由于因为学科特性，测绘和遥感学院不仅位置接近，实验室接近，学生之间也多有交流。
“你师兄……叫什么？”
“他叫纪禧。”
纪禧……
心脏仿佛骤然停止，踏空一步。原明央勉强平复狂跳着的心脏，拿稳手中盛着深红罗宋汤的勺子，面上不显，自如道：“也算是认识吧。”
岂止是认识。
“好巧啊。”李云笑着又塞了一口红肠，嚼下后道：“不知道师兄会去哪个站。”
华国在南极一共有四个站。分别是长盛站、香山站这两个常年科考站，以及麒麟站、东山站这两个度夏科考站。
南极考察可分两种，度夏和越冬。
字面意思，度夏队员只在南极夏天停留，而越冬队员则要在南极待至少一年，越过冬天，等待下次越冬队员交替。
麒麟站和东山站在南极内陆，海拔高，为了适应高寒气候，度夏队员们没有来东北训练，而是去了青藏高原。因此，在东北的训练基地，全是越冬队员。
原明央是平大大地测量学博士，研究方向是极地大地测量与环境变化，他这次报名的，就是香山站越冬队队员，负责星斗卫星南极地面观测站的运行和维护。
长盛和香山，二选一的几率。
原明央希望纪禧能够识相些，选了长盛站。
吃过饭，原明央回房午休。
活动的时候还不觉，可一旦沾了床，睡意就立刻吞没意识，将他拉入深海，浑浑噩噩地沉入黑梦乡。
“抱歉。”
声音很熟悉。
温柔清朗。
“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手吧。”
蝉在死命叫，令人心烦。
天气很热，他手脚冰冷。
这是……什么？
仿佛尘封已久的老照片被拾起，吹落灰尘，图像渐渐显露，迟钝地带着记忆回溯。
他就像是旁观者，不着感情地一览从前旧事。
实验室、操场、远洋大桥、香山公园鸢尾花小雨池塘悬铃木落叶蝉鸣温暖——像是快放老电影，模模糊糊黑白噪点，需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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