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竹马冤家路窄

禤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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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工作室内只剩导演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徐秋绥在为新片子做最后的准备，改完剧本最后一段，他起身活动四肢。

窗台不知什么时候被雨水溅湿，玻璃上不断有雨珠经过的痕迹，徐秋绥走到窗边，皱着眉把窗户关上，力道不重却发出清脆响声。

雨天实在让他不舒服。

手机在桌面振动了一下，他没去理会窗台上的水渍，拿起手机，是助理曾念发来的消息。

“徐老师，桌上的试镜名单别忘了看，周一下午三点的试镜哦！”

曾念是前不久新招来的助理，刚毕业的小姑娘，说话讨巧又俏皮，还挺招人喜欢的。

徐秋绥经常干活投入了就忘记事，回复完消息，看见桌面上的名单，这才记起。

他拿起文件夹翻看，里面是几名最终确认试戏的演员资料，基本都是大学在读的新人，直到翻看到第六个，他以为自己看错了，退回前一页重新翻看，没变，这一页的个人资料，履历丰富，姓名那一栏上赫然写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季蕤生。

徐秋绥不自觉地拧起眉，拿起手机给曾念发去消息：“名单没给错？”

曾念那边回复得很快，“没有，有什么问题吗徐老师？”

这一问，把徐秋绥问住了，有什么问题……

徐秋绥工作室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算角色再合适，也不会邀请季蕤生来演徐秋绥的片子，因为徐秋绥不许。这几乎是大家默认的一件事，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没有人会再向他推荐季蕤生了。

这次这是……

徐秋绥猜测这姑娘应该是还不知道这条规矩。

没过多久曾念又发来一条消息：“对不起徐老师！”

应该是反应过来了，这事儿也不能怪人家，但徐秋绥一股别扭劲儿下不来，名单已经确认，说明演员也都已经通知到位，他没办法临时拒绝。

窗外的雨下大了，一股脑地往窗户上扑，像是要击穿坚硬的玻璃冲进来一般，徐秋绥盯着不断下滑的水珠静了会儿，最终合上文件夹，回家了。

晚上徐秋绥回到家，不知在想什么，鬼使神差地下载了很久不用的社交软件，登录账号，在热搜上搜索了“季蕤生”

一些不好的回忆顿时如涨潮一般翻涌上来，让他感到极其不适，他微微发抖，快速退了出去。

这次的剧本《栖息地》选角，因为想要采用新人演员，所以是面向大众采用海选方式的。徐秋绥当导演这些年，片子不多，但风格独具一格，得到过不少业内人的夸赞。找演员的消息在圈内传遍，想演他片子的演员不少，但得知这次海选更偏向于新人之后，几乎劝退了所有有意试镜的演员。

但让徐秋绥没有想到的是，季蕤生会来，他甚至想象不出来，季蕤生和这个片子的男主角有什么共同点，或者说得直白一点，他觉得季蕤生根本演不了这个角色。

季蕤生出道七年，大银幕演员，出演的第一部电影就是大导演郑鸣的《像鸟一样》。当时作为新人闯入大众视野，即便获得了金马奖最佳男主角提名，也被骂得狗血淋漓。

这事儿说来也奇怪，因为最开始公布出演的男主是当时的影帝周思严，但不知什么原因，开机前一天临时公布男主角换成了那时无人知晓的季蕤生。

“从客观角度来说，虽然是新人，但演技能打。”

“你自己看看你这评价客观吗？”

“保密工作做到这种地步，很难想象周思严、季蕤生还有片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蕤生什么来头？能篡影帝的位？”

“后台挺硬。”

而官方当时给出的原因只有潦草敷衍的一句：“因不可抗因素。”

……

在这之后时隔两年，郑鸣的新片《九日》男主再一次由季蕤生出演，并且季蕤生凭借《九日》中的男主一角再一次获得了最佳男主角提名。

而两年前，他又因为郑鸣导的《春风得意》获得了金马奖最佳男主角，这一奖项的出现，让网友们坐不住了，把季蕤生扒了个底朝天，但他背景实在普通，最终网友总结下来一句话。

“季蕤生是不是救过郑鸣的命？”

周一下午三点，徐秋绥准时到了试戏场地，场地内不少人纷纷往某个角落看去，而引起轰动的人，此时正坐在那里看着手机，看样子是在回复消息。

季蕤生穿着一条被水洗得泛白的牛仔裤，裤子看上去不合身，裤腿也短了一截，脚下踩着一双看上去质量非常差的帆布鞋。

徐秋绥看得停顿片刻，倒是还挺符合角色设定的……

一旁的演员在谈论着什么。

“季蕤生还真来了？”

“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参加海选？！”

“他让我暂时相信了娱乐圈没有潜规则这一说。”

“他都来了，还有我们什么事？”

“信了邪，他要演不是直接和徐秋绥沟通就行？”

徐秋绥听到这里忍不住了，跟他说怎么就行了？他能潜规则季蕤生？

正要开口制止，制片人陈杉拿着试戏名单笑嘻嘻地走来：“你说谁这么不懂规矩？不过来都来了，人家这么大个腕儿，你先看看再拒绝？”

演员大名单需要经过制片人过目筛选，陈杉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事儿，他也就是吃准了徐秋绥不上网这一点，这会儿是来跟徐秋绥卖乖的。

徐秋绥觑了陈杉一眼，没好气道：“我还能赶他走不成？”

场上演员早已就位，徐秋绥走进来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季蕤生，但两人的目光没有交汇，季蕤生好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来。

“开始吧。”徐秋绥说。

他上前架着机位调整好位置，对第一位演员说了需要演的片段后就坐下不说话了。

这是一位新人演员，看上去像是学生，场上安静，演员还在调整情绪，徐秋绥翻开这位演员的资料看了看，履历一片空白，没演过戏的新人，在读大二。

徐秋绥试戏的时候一般不会说话，只坐在监视器后面等待演员酝酿完情绪再演绎出来。很明显的，这位年轻演员有些紧张了，场上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再加上徐秋绥没带什么表情的脸，有一种轻微的无形的压迫感。

最终这位演员因为紧张而草草结束了试镜。

往后试了几人都有些大大小小的问题让徐秋绥不太满意，导演从选角这一步就需要开始讲究精益求精，而徐秋绥这人，毛病更是多。

翻看了一下手中剩余的名单，还剩三人，徐秋绥两只手指指腹掐了掐鼻梁，偏过脸来对陈杉说：“休息一下吧。”

说完起身，走向场外透气去了。

秋日的空气中带了些凉意，徐秋绥今天穿了件长款驼色风衣，风吹来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试镜看得有些烦躁了，有几张形象看着还不错，但演技不行，有些演技不错，但形象与男主不太匹配。徐秋绥从口袋摸出烟点燃一支，没等吸上两口，身后有人走来。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这个声音，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季蕤生。

他立在原地没动，也没看季蕤生：“不记得了。”

“对身体不好。”季蕤生说。

徐秋绥觉得这实在有些没话找话，没理，继而又吸了口烟，烟雾绕着指尖消散，季蕤生也没再去制止徐秋绥，直到一支烟吸完，季蕤生又开口道：“有人选了吗？”

徐秋绥这时才终于舍得看一眼季蕤生，这人脸上没带什么表情，锋利的五官着实让人觉得有些不好接触，但徐秋绥却觉得熟悉，让他脑海中浮现了很多年前的季蕤生。

“有的话就轮不到你试镜了。”徐秋绥说。

季蕤生好像笑了一下：“那就是说我还有机会。”

“没有，”徐秋绥否认得很快，像是怕季蕤生误会，说得直接又决绝，“我从来不向你递本子。”

“嗯。”季蕤生倒是不太在意徐秋绥的拒绝，“所以我只能来试镜。”

徐秋绥微微蹙眉，“知道还来？”

季蕤生这时候脸上才变换一些表情，笑道：“我只是在给自己争取机会。”

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给自己争取的是演戏的机会还是别的？

给季蕤生递本子的人络绎不绝，比徐秋绥大牌的导演更甚，偏偏这人放着这么多本子不选，要来参加这样的试戏，在一堆新人里。

要是试上了还好说，但要是徐秋绥不用他，都不用过今晚，直接两人一起上头条。

[人气导演徐秋绥放弃季蕤生选择新人演员。]

[季蕤生实力不敌新人。]

[徐秋绥季蕤生]

……

季蕤生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但他还是来了。

他想要争取什么机会？

徐秋绥不愿再多想，一时间两人无言，片刻后，徐秋绥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往室内走去，还不忘丢下一句：“看你本事了。”

后半场开始，有一位叫徐安单的演员终于让徐秋绥眼前一亮，他对于戏中人物的理解，诠释到了徐秋绥的点上。

徐秋绥对陈杉说：“我觉得他有点意思。”

陈杉侧目，品不出徐秋绥的想法，挽留道：“我觉得可以再往后看看。”

“……”再往后只剩季蕤生了，陈杉目的非常明显。

徐秋绥顿了片刻，喊停，“下一位。”

徐秋绥看着季蕤生走到摄像前，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徐秋绥淡淡看着他，说：“试试最后的场景，男主角程意冲向轨道自杀。”

徐秋绥挑选了最不好演的片段，需要让演员在短时间内快速调动起自己的情绪。

季蕤生立在场景中间，把外套脱下，里面还剩一件宽松的单薄长袖，看上去很旧，季蕤生把衣服布料揉皱了些，然后坐到地面上，一条腿弯曲盘着，一条腿曲起，后背微微躬起。

程意这一生几经波折，每次在快要触摸到希望时就会被当头一棒，让他不得不向生活折服。而在最后一次，他以为找到了可以容身的栖息之地时，再一次崩溃了。那天午夜坐在一片烂尾楼边，那天月亮正圆，不远处的轨道传来火车声，他好像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于是，程意冲向轨道，与飞驰而来的火车相撞，火车撞过他的身体，惊起一片飞鸟。

季蕤生被撞倒在地，睁着眼虚焦在某一点，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他没有挣扎，只是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一个极不明显的弧度，在咽气之后，他的眼角慢慢滑落一滴泪，沿着脸颊，形成一道水迹。

徐秋绥盯着监视器内的季蕤生看了许久没有出声，监视器上季蕤生的脸被放得很大，场地是在一个大棚内，西沉的阳光从残破的棚顶照射进来，正巧有道光落在季蕤生脸侧，他好像看到了真正活着的程意。

场内没有人说话，他们都在等待导演发话，而徐秋绥一直看着季蕤生，最终是陈杉过去让季蕤生起身，替他拍了拍衣服上蹭脏的地方，说：“过瘾！”

徐秋绥这才回过神起身，视线从监视器移动到季蕤生的身上，片刻后，他没有对季蕤生说什么，而是对在场的人说：“可以了，等消息吧。”

说完，他先一步离开了场地，后续的事情留给陈杉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