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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整个大地被黑暗笼罩着。
狂风大作暴雨如倾,兵器相向与血肉撕裂的声音被掩埋在一片喧嚣中。
一道闪电劈过,炸裂在不远处的前方,一颗千年古树应声倒地,刹那间天地亮如白昼。
刺眼白光下,数十具尸体横陈在青石台阶上,鲜红的血水与雨水混为一体,沿着台阶蜿蜒而下。
白桃捂住左胸汩汩冒血的伤处,拄着佩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好险!这伤处距离心脏仅有毫厘,方才若是稍不留意她便早已命丧黄泉。
又一道闪电撕裂夜空。
白桃巴掌大的小脸一片惨白,两道秀眉紧蹙,唇瓣没有一丝血色。她咬牙忍住胸腔内翻滚的剧痛,亦步亦趋走下石阶。
原本完整的衣衫此刻破烂不堪,细小的伤口遍布全身,竟将一袭白衣生生染成了血衣!
雨幕像是隔绝了世界,唯有她遗世独立。
她身后的数十具尸体身着青袍白裤,面色发灰气息全无,唯有指间缠着锋利如刀刃的玄铁银丝,如颓败的蜘蛛网散落在水洼中,在疾风骤雨中闪动着冰冷的微光。
千丝绝杀阵。
月影宫门派秘技,由十至三十人组成。将深潭之下的千年玄铁制成细如发丝的银丝缠于指间,再加以复杂的轻功脚法组成一套夺命阵法。其威力与组成阵法的人数相关,人数越多,阵法越复杂,被困在阵中的人越难逃生。
白桃不止一次听说过千丝绝杀阵,当今世上,能活着从阵中出来的不出十人,就连她已过世的爹爹在盛年之时也对这阵法噤若寒蝉。
如今她拼尽一身修为,竟也成了这十人中的一人。
不断有温热的血液从掌心溢出,顺着雨水滚落到脚边,开出一朵朵殷红的花。
白桃痛哼一声,身体越发觉得寒冷,抖着手封住自己几处要紧的穴位,在雨中蹒跚而行,纤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一片雨幕之中。
即使身受重伤,她也片刻不敢停留。
她不过是路过这望月山,为何对方却像提前埋伏于此专为取她性命而来?
一个半月后。
白桃在山脚镇子上的摊子要了两个包子和一碗凉茶,数天来日夜兼程让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左胸处的伤口隐隐发痛。
若不是在临行前二师兄硬往她手里塞了一瓶山庄止血的神药——仙鹤玉露丸,她就算从千针绝杀阵侥幸逃脱,怕不久之后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思及此处,埋在心底的那个疑问又浮了上来。
到底是谁要取她性命?
白桃仰头,将杯中的凉茶一饮而尽,拿起桌上的飞霜剑踏上了上山之路。
盛夏之时的云濛山郁郁葱葱,山石耸立直插入云。
坐落在半山腰一片平原上的怀岫山庄张灯结彩,大红的灯笼和彩锦从山脚一直绵延至山顶,远远望去好不热闹。
白桃蹙眉,她数月未归,山庄里有什么大喜事要在此时操办?
几句闲聊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你说这秦姑娘看着温温柔柔通情达理,怎么事情这样多?咱们上次采买灯笼时已经买了那样多的喜烛,可她偏说数量不够,要在大婚之日将山庄上下都点满,彻夜不息才行。”
“大小姐么,惯是被宠着的。等会儿,她说彻夜不息,该不会到时候要我们去守着吧?我还想去蹭两杯掌门师兄的喜酒呢。”
“别想啦!谁叫你我品阶太低,只配做这些打杂小事。”
“唉,那我们赶紧上山交给库房清点吧,如果数量不足赶不上明日掌门大婚,到时候有你我受的!”
“谁大婚?!”
白桃猛地回身,眼睛里布满了震惊,连声音都比平日大上几分。
“师姐?!”
两名下山采买的弟子看清眼前的人是白桃后大惊失色,满怀正红色的喜烛洒落一地。
本是鲜艳喜庆的颜色,却深深刺痛了白桃。
长廊下。
“柔儿,你又要带我去哪处?”乔书易低头看着眼前面容姣好身姿曼妙的少女,语气宠溺又无奈。
“乔哥哥,弟子把绣好的喜服送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秦月柔挽着乔书易的手臂,甜美的脸上满是女儿出嫁前的喜悦。
乔书易停下脚步,眼中流露出些许不忍,抬手抚着秦月柔的头发,晓之以理:“柔儿,门派里琐事繁忙,我要为明日大婚腾出足够的时间,你且自己去看罢,一切事宜你做主便好。”
闻言秦月柔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原本甜腻的声音也骤然变得尖锐:“门派里一共就那么百十来号人,能有多少事,你当初在我爹面前说的话莫不都是骗我的?”
一丝烦躁从乔书易眼中划过,稍纵即逝。
他深吸一口气,嘴角扯出一个看起来无比和煦温暖的笑容,用余光扫视后见四下无人,伸手将秦月柔揽进怀里,耐着性子安抚道:
“怎么会?我对柔儿的真心天地可鉴,这个世上不会再有其他的女人比柔儿更合我的心意。我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爱还来不及,怎么会骗你?”
秦月柔窝在乔书易怀里,粉拳娇滴滴地打在对方肩膀,嘟着嘴不依不饶:
“惯会说好听的哄我,自从把我从望月山接来,咱们两人相见的时间愈发少了。”
说到这秦月柔顿了下,含着秋水般的眸子从乔书易胸口缓缓上移,直到与对方的视线相交,又含羞带怯地躲开,贝齿轻咬着粉唇,一语双关道:
“哪还有功夫……疼爱我呀……”
好一副勾人的浪荡模样!
乔书易身形一震,收紧抱着美人的手臂,闭上眼睛咬牙切齿道:“你这小妖精!”
原始的**被激发,乔书易只觉得此刻浑身燥热,秦月柔身上的脂粉香气不断钻入他的鼻腔,犹如春///药般搅得他头脑发昏,原本规矩放在对方腰间的手不由得往下滑去……
“柔儿……”
“讨厌!这光天化日的!”秦月柔娇嗔地瞪了乔书易一眼。
眼波流转,看不出什么怒色,倒更像是邀请。
乔书易松开秦月柔,转而揽着她的肩,低头贴在对方耳边轻声道:“那我们回房去。”
此刻乔书易眼角眉梢皆是春色,眼中尽是温情,哪里还有半分方才不耐的样子?
两人以一种无比亲昵的姿态相携转身,一抬眼,却看到不远处的前方,白桃一袭白衣束剑而立,正冷冰冰地看着他们!
“乔书易,我竟不知道这十里红妆原是为他人准备的。”
白桃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左右打量着脚下这个自己长大的山庄,依山而建的庭院,盛夏时总是繁花绚烂绿意盎然,如今却被到处装点的红绸和灯笼染成一片鲜红。
一阵劲风卷着落花与尘土扑面而来,盛夏潮热的气息瞬间溢满鼻腔,空气变得沉闷。
天光暗淡,风雨欲来。
“师、师妹……”
乔书易眼中的春情刹那之间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根本掩饰不住的慌乱,放大的瞳孔间还有几分震惊与恐惧。
乔书易顺着白桃的视线恍然发觉自己和秦月柔正亲密相依,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欲盖弥彰的动作换来白桃一声冷笑。
察觉到乔书易的反常,秦月柔眉心微蹙,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对面的女人。
容貌清丽,乌发红唇,皮肤细腻如玉,胜雪白衣之下气质出世绝尘。
哪儿来的冷美人?
秦月柔本能地对白桃生出几分敌意,她挺直腰背,扬起下巴,眼中尽是不屑,语气却充满了防备:
“她是谁?”秦月柔问。
乔书易的目光紧紧定格在对面的白桃身上,最后像是做出什么艰难的决定一般,锋利的下颌线绷紧片刻又倏然放松下来,他把手重新放回秦月柔的肩上,两片薄唇一张一合,尽是凉薄:
“她是……我师妹。”
白桃怒极反笑:“好!好一个师妹!”
天边隐隐泛起雷声,发丝与白衣在风中翻飞,白桃握着飞霜剑的手猛地收紧,骨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白。
乔书易将秦月柔拉至身后。
明显回护的动作深深刺痛了白桃,她紧咬着牙关,冷目灼灼。
白桃做梦也不会想到,乔书易宽厚的肩膀在某一天竟会成为别的女人的屏障。
明明数月前他还亲昵地在自己耳边说,等她此行回来他们就成亲。
“柔儿,我与师妹几个月未见,自有门派秘事相商。天气不好,你且先回房休息罢。”乔书易话是说给秦月柔听,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白桃,也不知是怕白桃会出手伤人还是什么别的。
秦月柔听出几分白桃的话外之音,只以为对方是乔书易的爱慕者,见他二人即将成婚心生怨妒前来捣乱,一时防备心更盛,不想离开乔书易半步:
“乔哥哥——”
乔书易无情地沉声打断她:“听话。”
秦月柔面色讪讪地走了,离开前狠狠地剜了白桃一眼。
廊外一阵急雨袭来,廊内只留下白桃与乔书易二人。
乔书易沉稳的面容逐渐有了一丝裂隙,开始变得焦急,一副急于解释清楚的样子往前走了几步:“师妹,我——”
“站住!”
剑鞘应声落地,一道寒光闪过,只见白桃右手执剑,剑锋直指着乔书易!
“我不想听你说,我来提问,你且回答便是。”白桃冷道。
乔书易眼神复杂:“……好。”
白桃:“三个月前,说服我前去上清山修行的人是不是你?”
乔书易:“是。”
白桃喉头一滚:“临行前,告诉我西南多有雾瘴,让我改道至望月山的人,是不是你?”
乔书易:“是。”
白桃执剑的手颤抖起来,声音隐约带着哭腔。
白桃:“你明日要娶的……那个女子……那女子……可是望月山月影宫宫主的小女儿秦月柔?”
一道闪电刺破云层,刺眼的白光将白桃眼中的血丝照得分明。
乔书易眼神开始躲闪,不敢再直视白桃:“……是。”
泪水在眼眶里蓄了片刻,最终浇熄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眸光,在骤雨喧嚣中无声无息地从白桃脸上滑落。
一个多月前,也是这样一个雷雨天,她在月影宫的独家秘技千丝绝杀阵中拼尽全力只为博得一线生机,她青梅竹马的夫婿却早已另觅佳人,温香暖玉在怀。
多可笑!
她生死存亡之际竟还期待过乔书易会来救她!
“为什么?”白桃怒视着对面的男子,嘴唇不自觉地颤抖。即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还是要问一个缘由,也算是给这十几年的情分一个交代。
“师妹,我也是为咱们山庄好啊!咱们怀岫山庄在武林中势单力薄如蝼蚁一般,不倚仗大门派何时能光耀门楣?”乔书易将话说得极为好听。
“所以你就用我的命去换!?”白桃终于忍不住,嘶吼着喊出那个对她来说无比残忍的事实。
心底有什么在顷刻间碎裂,空空荡荡。
乔书易一时怔住,片刻后才解释道:“我、我也是为了门派——”
“住嘴!”
话音未落,乔书易直觉迎面一股凌厉的掌风袭来,他顺势下腰,接着几个轻功步法便轻松逃脱了白桃的攻击。
见白桃未上钩,乔书易索性也不再装,露出了自己的本来面目,扬起下巴,眼中尽是傲慢与不屑:
“师妹,你知道你打不过我。”
因方才运功,白桃左胸处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她知道伤口定是被撕裂了,她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正从伤口汩汩而出,在如雪的白衣上开出一朵血花。
但她并不后悔。
至少这一招让她看清了隐藏在乔书易温柔和善下的虚伪和无情。
一股强劲的掌风汇于白桃掌间,抬落之间廊外的一块巨石在雨中灰飞烟灭。
白桃收起内力,强忍着胸口剧痛,对着她面前朝夕相处十余年的男子,一字一句说道:
“乔书易,凡尘过往我们两不相欠,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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