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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初夏气息渐浓，可此时的中洋市却突然降温转阴，阴沉沉的天空不见一丝光亮。
直播画面里的卷发少年正聚精会神地用镊子夹起刚刚做好的滴胶模型，再小心翼翼地放入立方体模具里，这样，一朵云就做好了。
顾予之成功放进去后终于可以呼吸了，他慢慢放下了镊子，抬眸看向直播间源源不断的人数，心里的安慰使得身上的不适感消去了一些。
“大家稍等一下，等它风干了我们就可以看见今天的成品了。”
桂圆粥甜甜甜：好的宝贝！麻麻等着！
咕鹘谷顾：来看漂亮宝宝做漂亮白云啦！
顾予之托着下巴，看着弹幕里飘过不少的“宝宝”“麻麻”，他有些哭笑不得，因为有的人点进去主页年纪还没有他大呢。
不过也不能怪别人，毕竟是顾予之自己长了一张娃娃脸。一双眼睛也是眼尾微微上翘，瞳仁偏浅棕色，四周自带红晕，看上去总是水汪汪的样子。
一头自然卷发，卷度也恰到好处。不过偶尔也会变成炸了毛的小刺猬。
顾予之随意地撩了一下头发，看着满屏的妈妈粉，眯起眼睛故意反着他们说：“我说你们这群小姑娘，年纪明明不大，为什么老想叫我儿子？”
他越想越不明白，凑近了问道：“想当初我刚刚直播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说我帅，那个时候也有说自己是老婆粉的，怎么现在都成妈妈粉了？”
爱上卷毛是我的命：宝宝你要不要看看自己长得有多可爱？你要不要看看回放你每次害羞有多可爱？
十攻九顾：宝宝你也才二十三岁，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们这么年轻，你叫麻麻也叫不出口，老婆和姐姐你选一个吧，两个都来也不是不行！
这个“十攻九顾”是直播间和微博的大粉，也是“调戏”顾予之的主要战斗力之一。
顾予之微微一笑，心想这有什么难的。他悠然自得地看着直播间越来越多的人，托着下巴粲然一笑。
等人差不多了，他不服输地清了清嗓子，张口就来，笑着甜甜地叫了一句，“姐姐们，下午好。”
和往常一样，一到这种可以集体“调戏”的时候，直播间瞬间又会涌进来几百人围观。
可弹幕里大有人才在，骚话愈来愈多时，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像卡了一样，身上也觉得有些发烫。
顾予之看着还在增加的人数笑容逐渐凝固，刚刚的自信就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慢慢不见了。
弹幕此时彻底玩开了，都是什么“好可爱啊我贴贴我贴贴我贴贴怎么了！”，“还有一句呢，老公！”“老公，你说句话啊！”
顾予之慢慢抬起手戴上卫衣帽子，拉紧抽绳只露出两只眼睛，他抱紧了怀里的猫咪玩偶，看着直播间里车速越来越快的弹幕，连忙伸出手叫停。
他垂着目光说：“可以了可以了！停下吧！我以后听你们的就是了！你们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弹幕正“调戏”得开心，一时间刹不住车，满屏又飘过“老公你说句话啊！”
顾予之拿他们没有办法，转过身拉下帽子，从耳尖到耳垂再到后脖颈，恐怕身上没有一块地方是不红的。
他拿来做好了的模型，企图转移那些人的注意力。
“模型做好了，这个叫，曙暮光条。”
顾予之把模型推到镜头最前面，弹幕逐渐平静下来，众人一起静静地欣赏着小小的立方体里也有属于那个小小世界的微光。
“阳光就好像从云层后面跑出来一样，这是许多微小的大气颗粒散射了太阳光，于是将光来到这个世界的路径显现了出来。”
每次做完一个模型之后，顾予之都会像这样给观看直播的大家做一个简单的云朵科普。
“它是在日出或者日落的时候，由于阳光穿透云层，那些被散射的光线，会呈现出一些亮条纹的现象。这种现象是只在太阳与地平线交界处才能看到。”
顾予之浅浅笑道：“换句话说，当你们看见曙暮光条的时候，那里就是太阳与地平线相遇的地方。”
“那我们也算是见证了一场浪漫的约会。”
他轻轻举起模型，望着那小小的微光，思虑片刻说道：“我觉得这个其实用来形容暗恋最合适不过了。”
“微光藏在云层后面，自以为藏得住喜欢，可还是会被看见，直到云雾散去，对他的喜欢就彻底暴露了。”
弹幕一听这话来精神了！
十攻九顾：怎么着？听宝贝这话说的那么有见解，你是有什么难忘的暗恋经历吗？
顾予之看着那条弹幕犹豫了一下，他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当然，这个大家都会有吧。”
“只见了一面就再也忘不掉的那个人。”
他记得那是高中的时候，记得那次颠倒日期的新生晚会，记得台上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的谢景云。
一个学期都快结束了，学校却突然通知要补办一个新生晚会。
顾予之等其他人都走了才连忙换好校服，可一走出教学楼又忘记了怎么去大礼堂的路了。
他又转身跑回教室，人这回已经彻底走光了。他翻了翻桌子找到了自己刚刚画好的校园简易地图，拿起就像外面跑了出去。
他盯着地图看了半天还是跑错了一条路，他看了眼手表，顾不上吐槽转身又跑走了。
紧赶慢赶顾予之总算找到了学校的大礼堂，他收起地图，还是忍不住吐槽说：“什么破学校？建这么大，造这么多路，还不知道给个地图路标什么的。”
“今天可有我偶像会来啊！”
他擦了擦汗，说着就推开了大礼堂的大门。
“尊敬的……”
台上的人刚走上台发言，就被突然打开的大门打断了。
顾予之对上台上那个男生的视线，不禁愣在了原地。
淡淡的微光从顾予之身后穿过，点点洒落在谢景云的身上，有些昏暗的大礼堂里，他们不禁屏住呼吸，纷纷注视着微光里的彼此。
谢景云穿着夏季的蓝白色校服，带着黑色半框眼镜，长相干净俊秀，眼睛细长眼角微尖，深色瞳仁自带疏离感，右眼角下面的泪痣又为他增添了几分冷感。
而且顾予之总感觉谢景云不会正眼看别人。
“这位同学，这都能迟到啊？你是哪个班的？还有没有把我们中洋高中的校规放在眼里？”
年级主任震耳欲聋的声音把顾予之的魂叫了回来，他咽了咽口水，有些不知所措。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谢景云。”
台上又开始发表演讲的声音打断了年级主任，他看了眼台上，摆了摆手，“快去坐着，这次就算了，以后别让我再逮着你！”
“快过去！别打扰人家演讲！”
顾予之乖巧地点点头，加快脚步跑到后面坐了下来。
“谢景云？”他想起来了，“是校门口那个获奖名单上的人！”
他低下头轻声笑了笑，“谢景云，虎啸而谷风至兮，龙举而景云往。名字真好听。”
他说着抬眸看向台上，对方刚好移开视线，他也不清楚他们当时是否对上过视线。他只记得谢景云的声音虽低沉却干净，只记得那年初夏的礼堂有些燥热，只记得有个人再也忘不了了。
顾予之回忆初见结束，他看着直播间里纷纷期待后续的人，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后续？高中是没有了。”
“我只和他说过几次话，后来他就毕业了，我刚开始的暗恋就这样结束了。”
他反应过来又问道：“不过，你们对我喜欢男生就真的一点也不惊讶吗？”
十攻九顾：宝宝，要不你猜猜看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在我这，你果然永远都是例外。
顾予之看见了笑笑不说话，他话锋一转又说：“但是，我们俩在大学又遇见了。”
刚刚要去吃饭的人纷纷又回来直播间了！吃饭哪有吃瓜香！
高中的相遇是无意之间，而大学的相遇却是故意而为。
顾予之从校园报刊里看见了谢景云的录取学校，两年后他也考入了该学校的摄影系，他又如愿成了谢景云的学弟。
临近傍晚，天边红色渐染，顾予之举起相机，遇见落日时分的云彩，他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镜头里，几分日光从云层后逃出，可逃跑的路径却不小心被人发现。
顾予之很是惊喜，连忙拍了好几张，“我去！是曙暮光条！”
他侧过身子打算多个角度都来一张，突然树下那个熟悉的身影闯进了镜头，就像天边的微光闯入了这人间。
他情不自禁拍下了一张，这张照片也成了他的相机里除了白云之外的照片。
“谢景云学长！”
顾予之很激动，他找了谢景云一个学期了，第二个学期也是临近暑假才看见真人。
谢景云收回视线，合上了画本，刚站起来顾予之就已经跑过来了。
“是我，我是顾予之，我们一个高中的，我是高一，你是高三。”
“我记得。”
顾予之听见那句回答，怔怔地说：“你，你说什么？”
谢景云直视着他，又说了一遍，“我说我记得你，顾予之。”
“真的啊！”顾予之笑得越来越开心，“我还以为学长你不会记得我了呢。”
“那这么巧我们又在一个学校，你还是我的学长，我对这里还不熟悉，我可以跟着你吗？”
谢景云想到什么低眸浅笑，看向顾予之打趣说：“怎么？你现在还会和高中一样在别人发表的时候突然闯进来吗？”
顾予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抬眸看着居然也会开玩笑的人，悄悄凑近又问了他一遍，声音乖巧了许多，“那我可以跟着学长你吗？”
“我可不想再走错路，让全校人都在入学第一天就都认识我了。不过这也不是坏事。”
谢景云收住笑容，他微微蹙眉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这样，学长你也可以认识我了，那就不是坏事。”
顾予之看着谢景云，不知道对方脸上的红晕是因为天边的云霞还是因为自己，他当然希望是自己。
微光如柱，倾洒而下，于是当天边出现曙暮光条时，人间可见微光便有迹可循了。
顾予之回忆到这里就不再说下去了，他摊摊手说：“到这里就行了，后面，后面他又出国了，我们又没有联系了。”
可是架不住弹幕撒娇请求，顾予之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多透露了一点点，“好吧好吧，我也不是一直暗恋的，我告白了。”
“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被当着全校的面拒绝了而已，我再一次以不到一周的时间让全校师生都认识了我。”
他说到这里就有些生气，扬声说道：“他长得帅成绩好画技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自己当着全校的面在广播里，广播里啊！当众出柜！还拉上了我！拉上我就算了，他还拒绝了我！拒绝我就算了，态度那么凶干什么？”
十攻九顾：宝宝你的暗恋经历放在哪里都好炸裂啊！哈哈哈哈哈哈！
十攻九顾：不过被拒绝后你就放弃了吗？
顾予之摇摇头说：“当然没有！我话都说出去了，那我不想追他也不行了。”
他现在想想也有些奇怪，谢景云当时出个国，跟所有人的联系都断了，不像是出国留学，倒有些像逃跑？
十攻九顾：那你们俩要是再遇见了，你还会喜欢他，和他告白吗，或者追他吗？
顾予之揉了揉头发，摸了摸又开始发烫的脸，吞吞吐吐说：“我，我要是遇见了，那我，应该还是会喜欢他吧。”
他话音刚落，手机的闹铃响起，提醒他去医院的时间到了。
“好了，时间到了，那我们今天的直播就当此结束了，我们下次再见吧！再见！”
顾予之关了直播，要是再聊下去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呢。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戴上口罩就出了门。
刚刚下过雨的中洋市，天空中云雾缭绕，云后阳光耐不住性子，已经有几缕偷偷跑出来了。
顾予之站在医院门口停了下来，他瞧那天边的云彩很是独特，拿出手机准备拍一张。
“顾予之？”
还是那干净的声音，还是中洋市初夏的傍晚。
顾予之却久久不敢转身，隔了四年，他以为记不清谢景云的声音了。
他收回手机，无意抬眸望向彼方，黄昏时分的阳光温柔许多，此刻从云层后尽数逃出，奔向这需要温柔的人间。
他回过神来，缓缓转过身，看见谢景云后心里不由得一紧，随后只剩数不清的跳动。
“谢景云，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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