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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细密的雨点罩在车玻璃上。外面，天像披了一层纱，昏昏暗暗的，车灯一照，更显得幽深。
青岛的五月，风里还都是凉。张思谭倚在车背上，心里庆幸幸好穿了秋裤，果然不能小瞧海边城市的风。
她从后视镜里看司机——一个看上去刚毕业还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女生。
接下这个项目后，药厂的负责人说要在青岛给她找个助理，问她有什么要求，她只说了三点:
不乱说话，会拍照，会开车。
结果今天一下飞机，就看到这个上身绿卫衣、下身绿卫裤的齐耳短发女生。眼睛挺大，发丝掩住耳朵稍稍露出上耳廓，看着是挺像个精灵。
但……张思谭心里不满意。
她这个工作，是近几年新兴的职业——药品谈判师。通俗说，就是跟厂家集中组织谈判，以大幅度降低药价，将其纳入门诊报销范围为目的。
谈判，最重要的是气场。小姑娘这个样子，压不住人。
张思谭只浅浅这么扫了一眼，又把头转向窗外。
远处的车打着车灯，光线直直的射出洒在地上。细细密密的雨被照的金灿，蚕吐丝一样的织在地上。光里一串水珠，亮晶晶的升在半空。
听不到任何声音，车里很安静。只看那雨被光一打，大骨朵大骨朵的冒泡，一深一浅。
“这雨真大。”张思谭转过了头。
她穿一个红色廓形大衣，腰间一个长长的带子绕在后面，显出纤细的腰身。下面是一双及膝的长靴，大波浪的长发，涂一个红唇。整个人像海报上的画女郎，修长明艳。
雨幕在她身侧，哗啦一下好像要倾倒过来，又被这红衣女郎隔开。
开车的姑娘想转过头来答话，视线又不敢离开路面，一半身子僵硬着，微微侧头:“啊?啊。”
张思谭愣了愣，没觉得自己这话有多不好接。她看着这个叫齐安的小姑娘边答话边开车，很不熟练的样子，忍不住又说:“你找个你熟悉的地方，我们先吃点东西吧。”
也不知道这姑娘把这话听了几分，只是又茫然的回:“啊。”
语气听上去倒是肯定。
张思谭低头笑，发丝垂下来，又被她轻轻挽到耳后。
她现在基本确定了，这小姑娘就是刚毕业。
车里也不放音乐，空气里都是安静。张思谭看向前方。
前面车辆的尾灯像不对焦的光点，散漫的亮着，形成一长圈光晕。雨刷来回摆，张思谭看着车玻璃前的积水被雨刷哗啦一下扫到一旁，形成一个涟漪，又很快积上了新的雨点。
难得。
难得有这么安静的环境。不用去想话题，不怕接不住对方的话，不去考虑什么话术，不用左右逢源。
车子停在了一个长街口。小姑娘先推门下去，给张思谭打着伞拉开车门。
张思谭抬了抬眼梢，这开车门的动作她见过太多人做了，或绅士或谄媚。独在她身上，觉得不搭。她像是不谙世事的公主，从来都是被服务的，冷不丁的去服务别人，就觉得不搭。
张思谭往地上看去，地上一滩水洼。但车子正好停在了马路牙上，她可以直接踩在红砖铺的路上，那上面没有积水。
车停的倒很细心。
目光对上这姑娘的白色球鞋，脚腕处露出一截浅绿色的袜子。
额，这姑娘……喜欢绿色?
张思谭接过伞，跟在这姑娘后面进了前面的花甲粉店。
这家店面积不大，里面很亮堂，简单排着几张桌子，一大张油纸贴在墙上，上面写着各种花甲粉的价格。
价格都很便宜，九块、十块，一看就是本地人或者学生常光顾的店。
齐安把两把伞都立在门口，冲张思谭笑:“思谭姐，这家店我常来，做的可好吃了。你看看你点什么？”
张思谭抬头看那墙上的油纸，挨行捋着上面的名称。这花甲粉种类很多，鱼丸的、墨鱼粉的、酱蟹排的，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你熟，我跟着你点吧。”
小姑娘很开心，冲着老板喊:“两碗鱼丸，面要粗的。”
里屋传出“哎”的声音。店里有些嘈杂，热气从里屋传出来，白色的蒸雾斜斜的往上散去。
张思谭跟着找位坐下。
齐安掏出手机扫桌子上的二维码，几乎是同一时的，里屋又传出女音“微信收款二十元”。
张思谭了然一笑，感觉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市井生活了。她去叫坐她对面的人的名字:“齐安?”
齐安抬头，还是像适才在车上时那样懵懂:“啊？”
张思谭轻轻浅笑，眼角勾了勾，问她:“你平时跟人对话就是这样啊来啊去吗？”
小姑娘瞪大了眼，摆着手想解释:“不是不是。是齐总说思谭姐你对助理的要求是不乱说话，我就不敢多说什么。”
“嗯。”张思谭点头，脸上还含着笑。
不乱说话不等于不会说话。这小姑娘一副刚出校园的样子，一身学生气，给她当助理，怕是……
张思谭用下嘴唇微微碰了碰上嘴唇，一个半噘又不噘嘴的表情，心里动了一下，怕是要多准备几颗速效救心丸了。
粉很快上来，腾着热气，上面洒了一小朵香菜和一圈的白芝麻。香味附在空气里，跟外面潮湿的雨天形成共鸣，温暖的激流从鼻子里涌向心口。
张思谭拿筷子捞了一下碗底，果然看到几个花甲，都张着嘴，有一个上面还吸了一个葱花。一层锡纸铺在碗底，汤汁是诱人的颜色。张思谭满意的捞起一筷子粉，大快朵颐。
齐安没动筷，她看着张思谭，想听她的评价，却又不好意思问。
张思谭注意到她的眼神，也回看向她。
她先从桌子上抽了张纸递给齐安，又抽了张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等嘴里的粉咽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说道:“挺好吃的，花甲的肉很嫩，汤也很鲜。”
齐安听了张思谭的评价才稍稍放松下来。她先低头喝了口汤，又觉得这个时候可以多说点话，让张思谭对自己有一些了解。
外面的雨还在下，黑压压的天跟屋里热气盘旋的热闹场景形成对比。雨点一个接一个落在地上，又被掩盖在噌杂的交谈声中。
头顶上一个小灯泡，照着人影绰绰。
齐安接着话往下说:“这家店我高中时候常来，味儿一直都很鲜。”
张思谭正舀了一勺汤吹气，嘴巴成一个拱形，眼睫一闪一闪看着勺子里的汤。
听了齐安的话，她点了点头，把汤送进嘴里，问道:“你高中在这附近?”
“嗯嗯。”齐安呼扇着大眼睛看向张思谭，希望气氛不要冷在这。
张思谭脸上还挂着笑，看出了齐安想聊天的**，她继续问:“你刚大学毕业吗？”
“对啊。”齐安见张思谭又引入一个新话题，很高兴自己没把天聊死，她看着张思谭的眼睛，“一直没找工作，拖到五月份我妈说来当助理锻炼一下吧，我才算正式成为一个职场小白。”
她本来还想再补充一些，比如她三月份拍完毕业照就离校了，这两个月考了科三科四，才刚拿到驾驶证。其实论开车，她也是个小白。张思谭要求助理会开车，自己算赶鸭子硬上架。
不过她想到张思谭不喜欢助理乱说话，她便就此打住，怕说多了惹张思谭烦。
张思谭倒没觉得烦，她最喜欢通过别人的话来了解和分析这个人。这是她生活的乐趣，也是她谈判时寻找突破的技巧。
她对助理要求不乱说话，是指她自己的私事以及工作的事，其他的倒是可以畅所欲言。
现下她听到齐安说自己刚毕业，在心里挑了挑眉，果然。职场小白被母上大人抓来当仕丁了。
药厂负责人齐深丽齐总就是齐安的母亲。张思谭知道这层关系，刻意没去提，没想到这傻孩子直接一咕噜说出来了。
“很好啊，就应该多挑战一下自己。欢迎你成为我的助理哦。”张思谭语气轻轻柔柔的，让人听了很舒服。
她虽然不满意这个助理，但漂亮话她还是张嘴就来。
齐安哪里懂职场上的场面话，她听张思谭说欢迎自己，雀跃之情立刻浮于脸上。
她看着张思谭举起来的茶杯，也用力地举起自己的茶杯跟她碰了一下:“谢谢思谭姐。”
张思谭笑了笑，感觉这小姑娘还有点傻气。
她从身后的大包里拿出一个方正盒子递过去:“送给你，以后请多关照。”
齐安满脸惊讶的接过去，随即脸上又全是欣喜。
“手表?还是绿色的，我最喜欢绿色了。”
张思谭看着齐安打开盒子把表带在手腕上。表带很宽，浅绿色的一条，确实很衬她雪白的腕子。
“之前齐总给我发过你资料，我一看你照片就觉得你很元气，很适合绿色。”张思谭边说边笑，身子微微往后靠了靠。
她嘴上是这一套，内里又是另一番操作。她包里放了三款表，一个白色的细带表，一个紫色的链条表，一个绿色的宽带表。
其实她拿到的资料上面只有一张证件照，穿着白衬衫，还真看不大出来元气。她买了三块表，想着这姑娘要是文静，就送白色的;要是知性，就送紫色的;要是活泼，就送绿色的。
至于什么话术嘛，两嘴唇一碰，总能把人给说开心了。
张思谭又吃了几口粉，继续说:“我看你这一身绿就很好看，你皮肤白。”
齐安收到表本来就很惊喜，听到张思谭夸自己，眼睛里都是星星。
张思谭瞥了她一眼，低头捞着碗里的花甲，漫不经心的样子:“你还穿了绿袜子，上面有个小太阳很可爱。是真的很喜欢绿色吧。”
齐安没想到张思谭还注意到自己穿的袜子，她向张思谭看去，语气瞬间有些崇拜:“思谭姐你好细心啊。”
“哈哈哈。”张思谭笑，声音还是柔柔的。她抬起头，很认真的看向齐安:“因为你很靓眼啊，让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齐安没想到张思谭会这么说，心里更加开心。
吃过饭，齐安打着伞给张思谭拉开车门。张思谭说了声谢谢，屈了屈腿坐了进去。
把张思谭送到酒店，齐安就迫不及待的跟闺蜜陆悠然分享，她未来的温柔美腻，细心大方，还夸她穿绿色好看。
而回到酒店的张思谭，脸立刻垮了下来，捏了捏眉心，这个助理她很不满意。
齐总是想锻炼自己的女儿，让她跟着自己学点事，可自己哪有这个闲心和义务来带菜鸟呢。自己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当菩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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