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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衡泰宁二十八年,入朝六年的周珉不过二十出头,却已官至户部侍郎,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前途不可限量。这也徐琬琬嫁给周珉的第四年。
侍郎府后院中,徐琬琬所居之静思院,寂无人声,静得连小厨房中薪柴燃烧的噼啪之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院中浓厚苦涩的药味经久不散,门窗紧闭的房中弥散着药烟,细碎压抑的轻咳声飘然散在屋中。
嘎吱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房门被轰然推开,三白眼丫鬟打扮的女子不耐烦地端着刚煎好的药走了进来。
她抬手敛起有些陈旧的百子千孙帐,便见细瘦伶仃的女子倚靠在床头,枯瘦苍白的腕子搭在腹前。
徐琬琬病得有些脱相,可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她令人心生怜惜的容颜姿貌。
丫鬟见之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她冷嗤一声:“夫人,该喝药了。”
长安人皆称,周大人对夫人情根深种,痴心不渝。可府中周珉的心腹皆知,他对徐琬琬莫说爱重了,只怕连一丝喜欢都没有。
她是周府的丫鬟,自然为周珉马首是瞻。更何况如今徐家日渐落魄,周珉扶摇直上,他们这些周珉的心腹便更加不把徐琬琬放在眼里了。
徐琬琬紧抿着唇,这药是周珉特意命人抓的。自三年前她无意间听到周珉做的那些事,他便日日将这药喂给她。自那时起,她的身体便愈发虚弱,只得卧床休养。
而她身边可信可用之人也被周珉尽数除去,偌大的静思院,只有这三白眼的丫鬟和两个不知从哪找来的聋哑婆子伺候。
徐琬琬淡淡睨了她一眼,不悲不喜:“放着吧。”
不论她愿不愿意,这药她都得喝。只是此刻她心口闷痛得厉害,背后已是一片湿漉,难受得紧,自不想喝这药。
可这丫鬟却不管:“大人吩咐了,这药得趁热喝。夫人便莫要为难婢子了。”
她看似谦和却带着倨傲,端着药盏上前,粗暴地就想要给徐琬琬喂药。
徐琬琬慌张躲闪着,青丝凌乱,药盏中的汤水撒在了她手上,毫无血色的手背上被烫得红肿。
丫鬟怒瞪着徐琬琬:“如今你不过是个罪臣之后,府上还愿给你夫人的体面已是仁慈。我劝夫人莫要不知好歹!”
什么罪臣之后?徐琬琬猛地抬头,眼底带着难以置信。
丫鬟见状不由地得意起来:“夫人从前虽只是并州太守之女,可好歹是个官家小姐。可如今并州太守徐义崇已认罪伏诛,夫人也莫端着架子了。”
徐琬琬只觉脑海一片空白:“什么认罪伏诛?”
“夫人还不知晓吧!”她矫揉的声音中带着小人得志的意味,“并州天灾,太守贪墨,如今已就法,至于徐夫人听闻是为夫殉情了。”
徐琬琬心中骇然,不住地咳嗽起来,鲜血浸染着帕子,丫鬟见状还觉不够。
“对了,还有夫人那病秧子兄长,听闻此消息气急攻心,吐血而亡。也算是叫他逃过了一劫,不然还要吃那流放路上的苦。”
徐琬琬撑在床上的手臂一软,脑子嗡嗡地响着,听着丫鬟喋喋,她明明听得见她所说的每一个字,却不明白这些词眼合在一起究竟是何意。
“只是可怜了你那嫂嫂和一双侄女,不日便要没入教坊。要婢子说,还不如同徐夫人那般,自绝而去,也免得遭受侮辱。”
恰此时,周珉走了进来,他面若冠玉,松形鹤骨,看上去清风亮节,似有琨玉秋霜之质。
徐琬琬死死瞪视着周珉。只见周珉扫了丫鬟一眼,眼底含着毫不掩饰的寒星与不虞,丫鬟一个哆嗦,双膝一软跪在了周珉面前。她连呼:“大人恕罪,婢子不该多言。”
“确实多言,那这舌头便不要再留着了。”
丫鬟眼中带着惊恐,她双手死死捂着嘴巴,不停地磕头求饶。
门外的婆子将人拖了下去,周珉对徐琬琬道:“她对你言辞不敬,我便拔了她的舌头,夫人可开怀?”
徐琬琬一袭听见了那丫鬟凄惨的叫声,可她却并无一丝畅快。她只觉周珉病得不轻,若非周珉授意,这丫鬟又怎么会告诉她这些?
只是徐琬琬管不了这么多,她目眦欲裂看着周珉笃定道:“我父亲为官清正,爱民如子,怎会贪污救济银?周灵枢,是你陷害的我父亲。”
周珉心情似是不错,他望着徐琬琬,眼中带着几分畅快,他没有否认,只是漫不经心地从聋哑婆子手中接过新盛的药,抬手喂她。
徐琬琬抗拒地推开了他的手,抑制着喉间的咳嗽,厉声质问着:“周灵枢,徐家待你不薄。若没有我徐家,你便连读书进学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如今官至户部侍郎。你当日使计打瞎我兄长的双目、断他前程还不够,今日竟还要我徐家满门的性命吗?你究竟为何恩将仇报,如此谋害徐家?”
周珉只在她说起徐家对他的恩情时,神色微微一动,可复又平静了下来,恍若未闻。
“这药你若是不想喝,那往后便不喝了罢。”他轻轻一笑,“琬琬,往后该你身在这泥潭了。”
徐琬琬不明白周珉为何会对徐家有这么大的恨意,更不明白恨声:“周灵枢,你究竟是如何卑劣之人?”
周珉走后,屋中一片静谧,大抵是见她已然孤立无援,又病得难以下床,整个静思院里除了两个聋哑老婆子,便再没有旁人了。
徐琬琬拼着最后的力气,穿戴好后,悄然踏出了静思院,她几乎每走一步都得停下歇一歇。
她活不了了。父母兄长已去,可嫂嫂和两个侄女还活着,她不期望周珉会放过他们。在她死前,她要为她们寻一条活路。
徐琬琬死死攥着一只素青色的荷包,上面针线潦草地绣着一个“琬”字。
她找到了在这府中唯一可能帮她之人。
“当日你老母病重,你不惜卖身入府,我许了你差事,又赠了你十两银钱,你母亲方才安然。今日我只求你看在往日我待你不薄的份上,替我做一件事。”
马奴虽不知周珉对徐琬琬的正是态度,可见她形销骨立的模样,心底一阵嘀咕,见她不顾身份冲他跪下更是吓了一跳。
“夫人这是作何?快快起来。”
徐琬琬无力地摇了摇头,苍白的面容衬得乌黑的眼眸亮得惊人。
马奴默然,他是个孝子,自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夫人要我做什么?刀山火海奴也为夫人办成。”
徐琬琬直直盯着她:“我只求你将这荷包送去长平侯府,定要交给谢侯爷。”
马奴不敢多问,只是纠结:“可是那谢侯爷岂是我这奴仆能轻易见得之人。”
徐琬琬喑哑着声音:“你只需将荷包中的东西给侯府门房,他会让你进去的。”
她言辞坚定,可心中却没有底。当年谢斐曾给她留过一句话“今日之辱,他日必千百倍奉还”。若非走投无路,她又怎敢求于谢斐。
现如今,徐琬琬只求他看在当年她救过他的份上,救一救她最后的亲人。
马奴郑重应下,不敢耽搁便出府去了。
徐琬琬被找来的婆子拉回了静思院,便再也撑不住,鲜红的血从口中溢出,怎么也止不住。聋哑婆子似是吓坏了,忙跑出去要叫人来。
她半阖着眸躺在床上,感受着生机如泄洪般流出她的身躯,她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徐琬琬心想,她若能化作厉鬼,定要将周珉那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拖入十八层地狱!
恍惚之间,她仿佛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父母兄长,他们似在天边等她。
“徐琬琬……”
她好像听到了谢斐的声音。只盼她这条命能消解他心中对她的怨恨。
周珉匆匆而来,掀开床帐却只见刺目的鲜血从她流淌而出,染红了素色的衣裙。
徐琬琬像是解脱了,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如同沉睡过去。
周珉的心怦怦跳着,似要从胸膛跳出来。他抬手想要去探一探她的鼻息,窗外一阵轰天闷雷,惊得他缩回了手,骨节分明的大掌紧握成拳。
俄顷暴雨如注,细密的雨珠打在屋顶的瓦片上,噼噼啪啪恰如密密麻麻的黄豆滚落。
昏沉的雨幕中,巍峨森严的长平侯府矗立在离宫门最近的街道,谢斐刚回长安不久,只听闻徐琬琬与周珉鸿案相庄、恩爱有加。他冷冷看了一眼下首哆嗦的马奴。
面前的桌案上,摊着的正是徐琬琬要给他的荷包,荷包中放着一枚麒麟佩和一封信笺。
副将乌飞在一旁看着桌案上的麒麟佩,心底哝哝,这象征谢氏的麒麟佩怎会跑到周珉夫人的手上?
谢斐周身萦绕着浑然的肃杀之气:“你家夫人这几年可是得意,听闻过不了多久,周侍郎便又要高升了。”
马奴被吓得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不敢抬头。可又觉得谢斐这话似对徐琬琬有什么误会,想要解释些什么,但谢斐抬手令人将他带了下去。
谢斐冷哼一声,到底还是拆了信笺,信中内容极短,一眼便能看完。
——“当日得罪长平侯,今日愿以一死消谢候心头之恨。只求谢候看在当日救济的情分,救我嫂嫂与一双侄女于水火。”
谢斐神色大变,眸底闪过数道惊惶。
“徐琬琬,你真敢!”
他匆匆起身带翻了桌案,对于乌飞的询问也置若未闻。
只见谢斐慌张策马闯入稠密的雨幕,朝着周府而去。
琬琬:狠话放得这么决绝无情,嘴巴怎么这么硬!
徐·全身上下耳朵最软·琬琬×谢·全身上下嘴巴最硬·斐
又名:狠话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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