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也在水中

千懿懿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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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做无名氏先生。

之所以会叫做这样的名字，想必您也一定清楚，是必应当发生过什么，不然没有人会丢掉自己的名字，不瞒您说，在德意志这么常年的存在下，就算那些，必须要注重谦卑的那些企业家先生女士们，在企业名称上，也会毫不犹豫地用以自己的名字。

如果您觉得，这样的称呼有些荒谬，那也请我有必要做一些可能对您来说并无趣味的解释，事实上，在我大概十三岁那年，我就把我的名字抛掉了，就像是枯木丢弃落叶，我和我的名字总有一个是应该优先凋零的，只是所谓的什么先后顺序，抱歉我真的是记不得了，毕竟某些事情的发生总是悄悄摸摸的。

我想，介绍了这些，您一定会需要一个画面来想象出我现在的模样，却是不知道是否您有见过物理课本或是别的什么书上，关于一些学者的图像，想必光看样貌，而不看自我的修养下，现在的我便可以跟他们相提并论了。

我是指，那些不修边幅的男人，例如留有糟蹋的长胡子，或是别的什么见不得世面的样貌，在我身上遗憾地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很抱歉，应该说是实在抱歉，我本该整理一下这些的，如果我讲述现在所处的情况，或许您还会给予我一些宽宏，用以继续聆听我那语法不那么整齐的叙述。

事实上，我正位于听说是德意志最为残酷的牢房里，不过残酷一词，对我来说已经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了，一提到牢房的残酷性，想必让人先行毛骨悚然的，一定是那些鼻子轻易可以翘到天上的看守者。当然，我必须申明，这不是我对他们的诋毁，而是他们真的有权利这么做，从进入牢房的那一刻开始，我便知道他就有权利这么做。

或者您会再想到，那些同我一样，处于最为低级趣味的，玩世不恭的，可以被各种消极的词语所指代的，那些囚犯们，尽管对于他们自己来说，为了维护“行为人”这一优美的词汇，他们总会给自己找上一串丰富的证词，以尝试向耶稣，或者其他什么神明，解释着他所犯下的一切。

这里同电影中的那座肖申克完全不同，首先这里不会有可以凿穿的墙壁，或是万能的邮递者，在我踏入此地的那刻起，感受到的便只有对罪恶的不屑。

在我被押送到牢房最深层的一处，迎着我走去的，那些位于铁质栅栏的一个个凶狠的面孔上，眼神对我流露的往往都不是凶煞，或是鄙视，实话说，我在他们眼中看到的是同情，天呐，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让这些人也同情。

此意并非是贬低那些同我一般的囚犯。不，好像并不是。他们并非同我一般，因为他们至少还没有被剥夺活着的权利，而我，走向牢房最为深处房屋的我，已经被死亡之神审判已久了。

向您讲述这些，用以书本形式的时刻，已经是自称典狱长的那名男人对我最大的恩赐了。

您知道吗，当我告诉那位身穿西服的典狱长先生，我要写一本书的时候，他先是嘲笑，并将一本泛黄的纸页扔到了我的桌前，还把一支中性笔礼貌地塞进我的右手。

当我开始动笔，写下第一个德语单词的时候，我相信他的表情是为我而变化的。

或许他从未见过有这样的死刑犯，上一次世人们熟知的应该还是伟大的东方造就的那位司马迁先生吧。

我究竟会向您写些什么呢？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卑微地向您解释我写下这些的动机，如您所知，您的一生应该会很精彩，至少相对于我而言一定会是精彩的，您会有父母，亲戚，朋友，同学，甚至是一场恋爱，一份最为奢侈的爱情，您会收到母亲无条件的疼爱，然后她会教导您如何去爱别人，以及为什么要爱他人。

想必您经历的，也是必须经历的这一切，大抵可以用“对抗孤独”，或是“证明自己的存在意义”这两个短语描述这必要的动机。

我们生来确实就是不完美的，不光是含蓄的中国人，就算是最为疯狂的美国人，他们内心对于表达爱，无论是对自己的，对家人朋友的，还是对于伴侣的，都应该是自卑的，这是骨子里的事情，并非写下几篇优美浪漫的小说就可以轻易引导人们享受一往甜蜜的。

话说回来，想必比我要聪慧许多的您也一定意识到，我写下这本小说，也一定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就算人们都认为我的存在是多余的，至少亲爱的大胡子法官先生是这样讲述的。

对于我的控告中，无数的罪行犹如雨点般的一阵阵向我的面庞刺入，我对此毫无申辩，只觉得眼前是黑色的，那并非是忏悔的黑色，也并非是什么愉快的黑色，只是天光尚未乍破时，留给宇宙的那片寂静之黑，就像没有人能说明宇宙为什么自然是黑色那般，我眼前的黑色便代表了迷茫。

直到亲爱的大胡子法官先生，用他漂亮的锤子，用标准的，不带任何语法错误的德语厉声宣告后，我的眼前还是黑色的。

您知道月亮吗。

是不是我的话语太过跳跃，请原谅我不合逻辑的言语，但想必拥有美好童年的您，一定见过月亮，我是说天上那个，以及湖面上的那个。

容我卑微地问问您，您觉得究竟是哪个月亮最为美丽呢。

是天上的月亮，还是水中的月亮。

是的，您可能会指责我，竟然会拿镜中的事物与镜外的事物加以比较，这样的无稽之谈就好比一个人在镜子面前游玩寻找不同游戏那般荒谬。

事实上，我不得不向您承认，尽管他们只是投影和本物的关系，但是，请允许我用即将结束的一生承诺，水中的那朵月亮，应当是比天上的更为漂亮些的。

承蒙您的不弃，我将像某些物理学家那样，试图在这本小说里证明我的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