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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8：24，程嘉枝走进了水港市精神卫生中心。她穿过大厅进入走廊，轻车熟路地绕到了更衣室，和刚从里面出来的中年女性打了个照面。“小程，今天来得也很早啊。”
“钱姐早。”程嘉枝微笑着回应，“家离得近而已。”然后就开门进了更衣室。
程嘉枝是合江医科大学心理学专业一名准大三的学生，来这家医院是为了完成学校安排的实训任务。
她回水港不到一个星期时，就根据招募信息向本市的精神卫生中心提出志愿申请。现在她已经工作三周了，再过一周她就能完成暑期实训的任务了。
换好工作服，程嘉枝顺着走廊进入了另一栋楼——也就是精神卫生中心的住院部。
住院部是独立的一栋楼，共四层，第一层包括了各类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和一些杂物间。二到四层都是病房，患者病情严重程度随楼层增高。她的工作范围只有一二两层，第四层的患者多少有些危险，只有主治医生被允许去看他们的病人。
程嘉枝是个普通人，对精神病人的内心世界没兴趣，来这里也只是为了完成不得不做的暑假任务。所以她每天只是按部就班地做自己的分内之事——查房、记录异常、整理档案，从没想过去探索“禁区”。
而隔壁工位的冉苒则正好相反，她一直不满足于巡逻二楼，想去四层看看。为了了解更多内幕，她甚至花了三天时间和办公室里的护士们搞好关系。
8：57，随着急促脚步声的临近，102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长相可爱的小个子女生。她直冲到程嘉枝隔壁的工位坐下，神神秘秘地开口，“嘉枝，你知道吗，四楼昨晚……有一个患者过世了。”
和她往常说的那些八卦相比，这确实是个大新闻。程嘉枝皱起了眉头，她整理档案的时候就看到今年三月份有个患者过世，也是四楼的，死因那一栏写着“睡梦中猝死”。她只扫了一眼，档案就被钱姐以要用为由拿走了。
“怎么死的？”程嘉枝小声问。
“不知道，”冉苒摇摇头，“好像是猝死……吧？”
一阵舒缓的音乐打断了谈话，提醒她们9:00到了。
“不说了，我得赶紧去查房了，丁姐可不好应付。”冉苒说完，立刻像来时那样急匆匆地走了。
程嘉枝到底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性格，她很快就把多余的想法甩出脑外，出门查房去了。
“程医生早，”203的1号床患者照常朝她打招呼，程嘉枝已经说过十几次她只是个护工，他还是坚持这么称呼。“听说四楼有人走了？”
“孟先生早，”虽然有些惊讶于一个患者消息如此灵通，但程嘉枝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她无视了患者的提问，“昨晚睡得好吗？”
“还不错。”对方的问题被无视了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恼火，微笑着回答，看起来昨晚确实睡了个好觉。
程嘉枝点点头，用笔在“孟屿”那一页表格的“睡眠状况”一栏打了个勾。“那只鬼还在追杀你吗？”
两个月前孟屿突然觉得有鬼在追杀他，被家人送来问诊后，判定为轻微妄想症，一直留院观察到了今天。不过程嘉枝认识他以来，他一直都表现得很正常，看来离出院也不远了。
“看不到了。”孟屿无奈地说，“如果可以的话，程医生，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正常人来交流。”
“没问题，孟先生。”程嘉枝亲切地回应。
“多问一句，程医生。像我这种情况，一般多久能出院？”
“你很想出去？”程嘉枝写字的手顿了顿。
“每个正常人都不想在精神病院多呆吧？”
“每个醉鬼也都说自己没喝醉。”程嘉枝温和地说，“不过只要你保持现状，大概再观察几周就能离开了。”说完，程嘉枝就走向下一个床位了。
由于四楼死了人，住院部一整天人来人往，混乱得很，程嘉枝也有些心神不宁。一到下班的点她就往更衣室走，今天医院的沉闷氛围让她不想多呆。
更衣室门口，她遇到了同办公室的一个男医生——他刚从对面的男更衣室出来，“小程，你有在办公室看到过我的西装外套吗？”
程嘉枝认真回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没有。”
“哎，真倒霉。”男医生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拿错了或者哪个小子在恶作剧。”
程嘉枝回想了今天发生的事，犹豫着开口，“王医生，会不会是病人穿走了你的外套，趁乱离开了医院？”
精神病院的患者出逃可不是一件小事。王医生愣了一会，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203室1号床今天有想离开的意愿……”程嘉枝说出自己的猜测，“但愿是我想多了。”
王医生立马赶了过去。
孟屿果然不在203了，和他同住的是一个抑郁症患者，王医生问了几个问题他都答不上来之后也就作罢了。
程嘉枝跟着王医生回办公室，没回家的医护人员不得不开了个临时短会。
“我最后一遍查房的时候他还躺着看书，我觉得没什么异常就准备下班回家了。”程嘉枝说。被那么多双眼同时看着，她还是有些压力的。
“这不怪你，”钱姐安慰道，“我们都对二楼太放心了。”
“嗯。”王医生点了点头，“我已经告诉院长了。小程，冉苒，你们没必要加班，先回家吧。”
冉苒在医院大门口对程嘉枝告了别，看起来为不能参与这次特别行动而痛心。
半个小时后，程嘉枝为自己不得不参与这次特别行动而痛心。她所居住的小区地处城郊，中心是一栋是高级居民楼，她每天回家都会经过这。而今天她经过时，看到一个酷似孟屿的身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躲到一颗树后，看着穿黑西装的男人从面前50米远处走过。确认此人确是孟屿后，她给钱姐发了条微信，并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谁知道他接下来又要跑到哪里去？
程嘉枝对自己的跟踪技术没什么自信，她总觉得孟屿已经发现她了。对方已经走到小区口了，却又突然折了回来，穿过住宅区往郊外的山区走，似乎在故意领着她兜圈子。
这片山区很少有人去，因为其中有一座著名的槐阳山。它本来是一座很平常的山，山上的道路也是平坦宽阔，是绕山而建的。小区居民周末没别的活动就会去爬爬山锻炼身体。
直到2012年，频繁有登山的人摔死，才成了无数人心中的禁区。因为那样的盘山公路，基本不可能摔下去。偶尔发生一次意外还说得过去，短时间内那么多死亡案例，恐怕是有些不科学的东西在作祟了。
哪怕是程嘉枝这种不怎么相信鬼神的人，为了保险起见，也不再靠近那片山区了。
孟屿似乎不怕，他径直上了山，此时已经绕过第一个弯了。
程嘉枝本来打算在山下守着。但转念一想，万一孟屿从山的另一头下去，他的行踪不就再度不可控了？不知怎么的，她的内心深处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为什么不上去试试呢？你不是不信那些的吗？
而且，孟屿不至于辛苦逃离医院，就为了跑来送死。
程嘉枝咬咬牙，又给钱姐发了定位，便借着那股冲动，跟了上去。
这座山既不高，也不陡峭，路是几十年前用沥青混凝土制成，宽得能让两辆车同时经过。时隔十年再度走在这条路上，程嘉枝也不觉得它能要了她的命。不过随着黑夜的临近，山上的空气越来越凉，程嘉枝觉得她该多带件外套。
她努力和孟屿保持两个拐弯的距离，确保孟屿突然回头时看不到自己。
这样走了大约10分钟，突然起了一阵很浓的雾。浓得不正常，她的视线范围内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压根不能透过雾看到任何东西。
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平常再老成冷静也难免慌了神，而且现在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鸟叫声、孟屿的脚步声都消失了。程嘉枝不敢再往前走，她觉得越来越冷，这种寒意似乎渗进她的皮肤，在她的体内蔓延。
山上的树影斑驳如鬼魅，让人望而生畏。
她再也受不了了，顾不得什么孟屿，转身就往山下跑。这时，左侧突然伸出一只手推了她一把……
为什么我当初不在山下守着呢？
意识回笼的程嘉枝后悔地想。就算孟屿从山的另一头下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现在看来她还没死，多管闲事的代价不算太大，下次注意就好。她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却惊奇地发现孟屿躺在不远处。
她立刻坐了起来，一件很薄的运动外套顺着她的动作滑落下来。
“嘿，你醒了。”
程嘉枝又是一惊，随着声音出现的是一个长相英气漂亮的女生。她扎着高马尾，穿着一件红色的短T和黑色运动裤，程嘉枝立刻知道自己盖着的应该是她的外套。
“谢谢。”她收起身上的衣服递了过去。
女生没有回应，接过后系在腰间，然后她走过去一把扛起孟屿。“走吧。”
“哦，差点忘了。”见程嘉枝呆呆的没动，她又说，“你好，我叫赵绯，百家姓排第一的赵，绯红的红。是替你们医院来收人的。”
“我叫程嘉枝。”
程嘉枝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跟在赵绯身后往山下。她没问为什么只有赵绯一个人上来，在有那些怪谈的情况下，愿意上山的人才比较奇葩。
现在雾已经散去了。黑夜笼罩了整个城市，天上没几朵云，月亮的光直直地撒下来，照亮了他们下山的路。
“你这就信了？万一我要害你怎么办？”赵绯问道，像程嘉枝这样没好奇心的人很少见。
“那我还醒得过来吗？”程嘉枝说，“真正要害我的人不就在你手上？”
赵绯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
“说起来你运气真不错，再往右站一点你可能就被推下山了。”赵绯轻快地说，似乎肩上的负担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不过你是得谢谢我，我再来晚点他可就开始补刀了。”
“谢谢。”程嘉枝真诚地说。
“你就没别的想知道的了？”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程嘉枝内心挣扎了五秒钟，很快求生欲打败了好奇心，“别告诉我。”
谈话间他们已经走到山下了，远处停着的几辆轿车都打着双闪，在黑夜中彰显着它们的存在。车边聚着几个人，程嘉枝扫了一眼，能认出是精神卫生中心的医生，但她都不熟。所以她不打算过去。
赵绯见她站定不动，似乎懂了她的意思，便愉快地和她告别，“我们会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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