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说我想你

蛀牙蚂蚁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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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语卿站在办公室里已经半个小时了，距离打完上课铃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

余光瞄到钟表上的分针又往下跳了一小格，无声地叹了口气，抬眼看了一下面前的人，见其仍然维持着半小时前的姿势，对他的小动作毫无反应甚至压根没给他一眼，全神贯注的盯着手里的成绩单，童语卿并没有催促，他缓缓阖上眼，若无其事地靠上身后的墙，调整好一个舒服的位置后继续耐心等待。

许卫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他自认为自己从事教学三十年了，什么形形色色的学生没见过，特别闹腾不服管教的带过不下三届，那些学生最后都有在自己的引领下树立起正确的人生观，并在自己的事业上也有了一番成就，这也是许卫华大早就被评为特级教师的原因之一。他刚在一个月前被调到A市的树言一中。

然而，他却在这里遇上了他教学生涯里第一个挑战。

与其他高中不同的是，树言一中是一所重点培养文科类人才的重点高中，可以说是全省乃至全国的文科人才培育资源基地之一，许卫华这学期刚被调来就接手了（4）班，成为这个班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他花了两天时间简单熟悉了一下新环境后，许卫华便开始全身心的投入教学工作，他上课的第一天就组织班上进行了一场模拟考，这是他的习惯，没有什么比模拟考更能帮助他认识一群陌生的孩子。

他找来科任老师帮忙阅卷，树言一中的师资力量值得肯定，不到两节课试卷就全部阅完了，许卫华拎着一张成绩单，泡上一杯枸杞红花茶，坐在办公室仔细分析每一位学生的成绩。

树言一中确实是一所名副其实的重点高中。许卫华已经看到了成绩单的末尾，心里对这所学校做出评价，认可了这个班的平均水准，而且作为数学短板的文科类班级，这个班的数学平均分也达到了98.9的高分，其中他记得最高分似乎是142，想来应该是这个班成绩优异的一位学生了。正准备收拾好去宣布成绩时，视线扫过最后一行，目光猛的一滞。

“童语卿语文33 数学142 英语47 历史28 政治21 地理12 排名40”

嚯，敢情这位其余五分分数加起来还比不上一门数学的分呗，许卫华心目中成绩优异的学生的高大形象瞬间瓦解。

他的视线在手中的成绩单与面前人之间反复跳转。半个小时前他把人从班里拎到办公室，想找他好好谈谈这次考试情况，但看着这些成绩却诡异的陷入沉默。

他在此之前特意翻出了童语卿的数学试卷，第一次质疑了自己的阅卷准确率，于是从头到尾的又重新批了一遍，可是不管是再多阅几次，在许卫华看来这都是一张近乎完美的答卷，整张试卷下来，只错了一道单选题，漏选了一到多选题选项，而其他题目包括后面的大题解答都堪称完美，解题思路明晰，思维活跃，正确率极高。在看他的解答过程中，许卫华有那么个瞬间觉得，这位学生拥有天生的理科头脑，更应该是个优秀的理科生。

相反，其他五门科的成绩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面对这样的结果，许卫华不知该从哪方面开口，他需要一些时间用来思考和组织语言，而这一思考就是半个小时。

童语卿似乎是站累了，见许卫华还盯着手中的纸看，想到他带自己来办公室只说了一句“我们来熟悉一下彼此”后就没了下文，现在似乎也没有要和自己谈话的意思，索性靠墙闭上眼休息。

又过了几分钟，许卫华终于接受事实般的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少年。

现在正值盛夏，少年半靠在墙上，身体轮廓在单薄的体恤下若隐若现，头顶的吊扇吱呀吱呀的打着旋，微风轻轻擦过少年的衣角，抚过那略长而遮盖了眼睛的刘海。

许卫华记起来了，他刚到这个班上的第一天，做完自我介绍后班里寂静无声，学生们在偷偷打量这位陌生面孔，他也在默默品味每一位学生的表情，似乎并没有因此感到尴尬，在他打算开口结束这场沉默的会谈时，一个散漫的声音突兀的出现。

“许老师好，我们4班团结友爱，班风优良，入股不亏。”

声音的源头出自坐在教室最末排的一个男生，见许卫华看向自己，随意的往桌肚里扔进一部手机，草草抓了一把头发，那双含着笑意的双眸毫不躲闪的对上许卫华的视线，随后带头鼓掌表示欢迎，少年先他一步打破了班上的沉默，随着教室末尾掌声响起的是更多从不同方向涌来的问候与掌声。

原来那个男生就是童语卿啊。

或许是许卫华的视线太过强烈，又或者是本就没有睡意，童语卿睁开双眼，深邃的黑眸中没有其他的情绪，习惯的含着笑意，面对许卫华直勾勾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缓慢地眨了眨眼，眼中笑意更甚，“老师，别看啦，您再看多少眼我脸上也开不了花。”

许卫华回过神，轻咳一声道“童语卿同学，是吧？” “是我，老师。”

“好，好，”许卫华的视线停留在童语卿半靠于墙的脊背上，声音骤然提高，“立正站直！”童语卿懒洋洋地站直身体，正想说“老师我最近没犯事儿”就见许卫华从一旁抽来根凳子放在他面前，童语卿挑挑眉，心说他从高一入学开始确实是做过大大小小许多违纪的事，但罪不至此吧，连老虎凳都用上了。

“中华男儿要挺起胸，扳直背，要做一条硬汉子，一个硬骨头，所以老师要纠正你的站姿，但今天喊你来并不是为了让你站着，来，咱坐下像个爷孙俩一样好好唠个家常。”

童语卿高一时就没少进过办公室，原因无一例外是那么几项:打架，逃课。但这说是为了唠家常将他喊进办公室的理由倒是头一次听见。

许卫华在调来之前班里就有几个家伙不知从哪打听来了小道消息，说市教育局调来一个年过半百的魔鬼特教接手4班，由于特级教师头衔带来的刻板印象，他们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新班主任评价很不客气，一堆小脑瓜围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讨论。

“肯定是个镜片比瓶盖还厚、头发花白的老古板。”

“不止，说不准ta的皱纹比树的年轮还深。”

“特级教师哎，肯定很严厉很强势，语哥，新老师一来，你可有的受喽。”

谭潭从讨论圈里挤到童语卿桌前，才发现这人从刚才起就趴在桌上玩单机游戏，压根没有想参与讨论的意思。

“嗯？”看到面前投下一片阴影，童语卿操控角色放完一个大招清空了怪物血槽，趁着CD刷新的时间掀起眼皮看了谭潭一眼，才后知后觉这人在为自己今后的日子担忧。

“无所谓，你语哥最大的优点就是遵纪守法，向来不干出格的事，没什么麻烦能被找上。”

面对这所谓的担忧，童语卿丝毫不慌。谭潭看着他又低下头去打怪，想起这位嘴里说着遵纪守法的学生在进入高中第一天就逃课打架，跟打游戏里的小怪一样一拳一个高中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大哥你最好是。

其实童语卿也不知道新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一向不喜欢麻烦，所以直觉告诉他以后在学校真得学乖点，比如逃课时绕个远路去更隐蔽的角落翻墙，这个就很不错。

但现在童语卿认为许卫华这位班主任似乎和同学嘴里讨论的不太一样，之前隔着好几排位置的距离，加上他一直在埋头打游戏，只在全班沉默时冒个头帮许卫华带了一下气氛，所以并没有仔细观察，但现在在狭小的办公室里面对面地交流，他发现许卫华似乎和想象中的特级教师不一样，至少没有他人口中比大树年轮还深的皱纹，他戴着一副金丝框架眼镜，镜片后是慈和的双眼。

在这双眼眸的注视下，童语卿放弃反驳“爷孙俩”这个奇怪的比喻，自然的往凳子上一坐，双手手臂耷拉上桌子。

“你倒是挺熟练。”许卫华点点头，笑着点评，他笑起来时才能在眼角旁看到不明显的皱纹。

“以前在办公室站累了偶尔会找个地儿坐会，”童语卿谦虚的摆摆手，“您是第一个主动邀请我坐的老师。”

“毕竟我们是来聊天的，童语卿同学你也知道，我们刚认识不久，也得互相了解了解不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要一起度过两年的时光，这时间吧，说快也不快，说慢呢，又太快了一点……”

童语卿差不多了解了一点，就是这位老师挺能聊的，给他一个话题不管别人搭不搭话，他都能一个人毫无负担的把话题聊下去，只见许卫华从“互相了解”聊到“时间流逝”又衍生到“大学工作”，在即将谈到“结婚育子”时童语卿及时出言打断:“老师，我这人有个优点，就是明白互相输出，呸，付出，聊天嘛，主打的是个你来我往，这样，咱师生俩一句一句慢慢聊，怎么样？”

“可以可以，你看我，一讲起话来就忘了身旁的人，来，老师先了解一下你。”

许卫华饮了一口枸杞茶，清清嗓子准备开口，童语卿天真的认为对话回到正常轨迹。

“今年多大呀？”

“……？”是意料之外的开展。

“……17岁。”

“17啊，好啊，好，正值青春年少啊，家住哪啊？几个人呐？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问到这个问题时，童语卿微妙的移开视线，略过了部分问题。

“目前住宿，有个妹妹。”

“这样啊，”许卫华若有所思，“你……谈过恋爱没？谈过几个？女朋友还是男……”

“本人牢记校规校纪第四条，从未早恋且没有打算，人赠称号‘树言第一三好’ 。”

——打架好逃课好游戏好。

许卫华闻言笑了起来，“好啊好啊，我读书的时候也是很守纪的，我班主任都夸我人老实，但就是这成绩提不上去，为了高考付出不少苦头，唉，这三年是辛苦啊……哎，童语卿同学，觉得读书辛苦吗？成绩怎么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