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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天气热得让人心慌，特别是正午的太阳，更是让人头晕目眩。
市区的一家私人医院里，顾家二少爷正是在这透不过气的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
护士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来到病房，轻轻放在林语清身旁，“恭喜夫人、先生。”
林语清轻声道谢，待人离开后顾南泽屈身坐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在嘹亮的哭声中神色郑重地说了一句：“辛苦了。”
声音比往常更沉，林语清听出他话语中的疼惜，虽看起来疲惫但她仍是笑了，偏头看向正在蹬腿的孩子：“好像比他哥小时候闹腾多了。倒也好，你跟尧尧不爱说话，等他长大了，说不定还能陪我说说话。”
听着比蝉还聒噪的哭声，顾南泽皱起眉头，心里没由来的有种不好的预兆。
顾家的两个兄弟，哥哥叫顾尧，弟弟叫顾天，“上天入地 ”的“天”。
富贵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精细的养着，可顾天却是格外的娇气，时时刻刻要人抱着，醒着要抱，睡觉也是。屁股一挨着床就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被全世界抛弃，只能抱起来轻声哄着，才抽泣着入睡。
自小少爷出生以来，顾家已经连着好几天晚上灯火通明了，幸好是在别墅区，只要不是吵得震天响，周围的邻居是不受影响的。
可别墅里的人不行，就连从小沉默寡言的顾尧都忍不住说了一大段话：“妈妈，他真的是我弟弟吗？你不是说我小时候特别乖吗？弟弟为什么总是哭？”到底是六岁的孩子，没他爸沉得住气，但是顾南泽也想这么问。
林语清心疼小儿子，怕他哭坏嗓子，也心疼大儿子休息不好，眼中尽是担忧，抚摸着顾尧柔顺的发顶，偏头对老公说道：“再找两个保姆吧，实在不行就轮流着抱。两个孩子年纪还小，要好好休息。”又补了一句：“多开点工资。”
新来的两个保姆看起来整洁干练，看到刚来没几天却有些麻木的两个同行时有些狐疑，全然不知自己即将开始堪比电子厂里两班倒的流水线工作。
于是，顾天就这么真·被捧在手心里长到了快一岁，终于能在床上睡觉了。
虽然除了睡觉的时候，仍旧是磨人得紧，但林语清很开心，觉得孩子长大了；专门负责做饭的江阿姨也感到欣慰，终于不用给天天做宵夜了；四个保姆更是欢天喜地，像是刚刚宣布解放获得自由的奴隶。
顾天长得好看，三岁左右的年纪胖乎乎的像是在人间嬉戏的小精灵。虽然从小就折腾人，但是也会甜甜的叫“爸爸”“妈妈”“哥哥”，稚嫩的嗓音加上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脸，让人觉得娇气一些也挺可爱的，再顺着他一点也无妨。
但是作精还不够作，可能只是因为还在修炼成精的路上，发挥的空间和能力有限而已。
等顾天到了上学的年纪，发现学校里的小朋友并不像家里人那样事事顺着自己。大到有人做游戏的时候不听从自己安排，小到谁谁今天穿了一件自己不喜欢的衣服还硬是凑到跟前同他说话，或是同桌读书的声音太吵太难听，再就是司机刚好开了一辆自己最讨厌/第二讨厌……的车来接他放学等等，甚至有时候连路边的石头都不放过。
于是从幼儿园开始，顾天放学回到家就时常皱着一张小脸。
虽然顾天嚷着要和两个发小同班、并拉着另一个发小、复读小学一年级、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是气性还是一点没变，甚至更加张狂。
林语清知道他的脾气，毕竟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别人不知道，家里人可太清楚了，但到底还是有些怜惜孩子的，便轻声细语地询问道：“小天，这么久了，还是不习惯学校的生活吗？”
顾天立刻顺杆爬，人模人样地说了句：“同学还是那么多，还是那么烦人。”
然后他飞快地控诉了同学五花八门但实在鸡毛蒜皮又仅对自己来说才算缺点的缺点，感慨着为什么他的同学总能带给他如此新鲜的讨厌。又转头对着顾尧发出灵魂质问：“哥，你还没遇到这么烦人的同学吗？”
顾尧：……我看你就挺烦人的。
他虽性格内敛对人冷淡，但与人相处还是不失礼节的。
听到弟弟毫无意外的例行一问，他还是稍稍无语了一瞬，斟酌片刻，开口到：“小天，不然给你请个家教吧，先在家里学习一段时间，等适应了再到学校去。”
林语清觉得有道理，也跟着建议。
顾天重重呼出一口气，似是下定决心，声音中带着坚决：“不用了，万一请来的老师和那些同学一样烦人怎么办？”小脸上满是嫌弃。
饶是向来不露声色的顾南泽听了这话，表情都有些凝滞。
一旁的江姨在长达几秒钟的沉默感到窒息，扯了扯嘴角开口说道：“小少爷真是越来越懂事了，都知道不给家里人找麻烦了。”
……
然后江姨就走了，去厨房了。
本想缓和一下气氛，奈何这辩解着实生硬、别扭又站不住脚。
顾南泽面色微僵地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像是要看穿他的脸皮，生意场上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直白又...无耻的人了。
虽然这么说一个孩子很不合适，但是……
察觉到顾南泽的视线，顾天不假思索地仰起头与他对视，张口就来：“爸，你能给我买五辆新车吗？”
顾南泽：“……”似乎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空气中充满诡异的气息，开始逐渐变得稀薄。
顾尧有些控制不住五官，忍不住出声问道：“为什么？家里的车不是够用吗？”。
林语清想不通小儿子这又是怎么了，但如果不同意顾天估计又得闹上好一阵子，顿时感到头疼又无力，反正家里又不缺钱，买就买了吧。
正准备替自己老公做决定的顾夫人听到小儿子悠悠地解释道：“因为家里的车太丑了，我都不喜欢。还有，我每天的心情不一样，所以我想让司机叔叔每天开不一样的车来接我放学。”
餐桌上的人听到这个理由竟然觉得有些合理，毫不怀疑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能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情。毕竟自从他读了两个一年级以来，每次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为自己的令人发指的挑剔行为负责。
于是顾南泽应下了，顾天高喊：“谢谢爸爸！”
然后他一边吃饭，一边讲着自己在学校的课程。
听着小儿子有声有色的描述，林语清偶尔被他的小表情逗得“咯咯”笑，方才纹丝不动的空气也渐渐流动起来，变得活跃。
星期天，顾南泽亲自驱车带着老婆孩子到4S店里，就连课程安排的满满当当的顾尧也挤出时间跟着一起来了，想看看他这个亲弟弟到底有什么样的喜好和品位。
四个人都是第一次到店里买车，因为以前只是一个电话就有人办地妥妥当当。
顾天一路上都手舞足蹈的，车里的氛围还算欢快。一家四口仅仅维持在表面的温馨，在到了店里顾天吐出的第一句话后戛然而止。
店里一名稍显油腻的经理自顾家四人进门时就眼前一亮，浑身价值不菲的行头让本就贵气的一家人更加光彩夺目，经理立马迎上来，脸上挂着自认为得体的笑容，让人看了想闭眼：“请问，需要帮助吗？”
顾天当即拉下脸，仰着下巴用鼻孔看着眼前的陌生人，脱口而出：“你怎么这么丑？”
一句话吓得原本面带笑意的林语清赶紧把手中牵着的人塞到身后的老公手里，担心儿子被打自己护不住，脸上温和的笑也尴尬起来。
顾尧迅速背过身去走了两步，试图离得远些。
不过，林语清只是凌乱了一瞬间，好歹是自己的儿子，也只得硬着头皮准备开口道歉，再描补一下，却听见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继续说着让人血压飙升的话：“我要买车，去把你们这儿的人叫过来，我挑个顺眼的带我选。”
这下彻底没救了，经理的脸色本来就已经不怎么好看，现在更是显得有些扭曲。
小孩子也会内涵人是吗？
林语清有些不知所措地往老公身后躲。顾家夫妇和大儿子三人此时心思动得飞快——
顾夫人：这人不会忍不住打人吧？
顾尧：我为什么要跟过来？！
顾南泽：……确实丑。
实际上这个经理的形象说得过去，只是染上了市侩的气息，整个人的气质变得很难让人喜欢。
眼看场面有些控制不住，顾南泽面无表情地对经理说：“就按他说的办。”冷冷的语气和眼神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威严，让人不容置疑。
成年人大多都是很理智的，但偶尔压力大也会失去理智。
经理心里很清楚，眼前的人惹不起，所以被迫保持理智，深呼吸调整好表情，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的，请稍等。”
然后转身去将店里的员工召集过来，便咬牙切齿的离开了。
员工来的倒是快，这一家子一看就是不差钱的，有钱不赚是傻子。
不，还不如傻子。
顾天装模作样地看了两圈，抬手一指，“就她了。”然后哒哒跑到林语清面前说：“妈妈，她的脸和你一样小，但是妈妈比她漂亮多了。”
虽然被夸了，但是完全不想说话，林语清只好讪笑两声，表示歉意。
店里其余的人都散了，只剩眼前这位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女生，落落大方地回道：“夫人确实漂亮，像是本该在冰天雪地里的雪莲花开在春日里，清冷又温和，只看着就觉得舒心。”又自然而然地微微倾身，“这位小公子，请问需要我为您做些什么呢？我还没服务过您这个年纪的客户，感谢您的到来，我很荣幸。”
一番话说的礼貌且真诚，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三言两语就将刚刚事情翻了篇。
顾天也开始认真挑起了车子，只不过在别人眼里却是非常的随意。
他只是问了两款车都有什么颜色，店员一一答复，但是他都不满意，便直接开口：“红、橙、黄、绿、蓝五种颜色的车子，各来一辆吧。”
……
顾南泽：“你确定选好了吗？”
顾天：“是的，爸爸，你可以付钱了。”
店员差点维持不住形象，想跳起来跑几圈，再满地打滚儿。这什么做梦都不敢想的天降大礼包，买什么样的枕头才能再做一次这样的梦？她颤动着双手为这个亲爱的小天使挑选了五辆最贵的车子。
顾南泽仍是面无表情地付了钱，像是买了五棵白菜，不带丝毫情绪。
顾天整个人都是肉眼可见的兴奋，叽叽喳喳地问车子什么时候可以送到，店员尽职尽责地为小公子解答并称赞他小小年纪就这么有主见，同时也在适当的时候同其余三人交谈，不至于让气氛割裂开来，一片欢声笑语中送走了四位贵客。
虽然这次买车之旅结束地相当仓促，但回去的路上顾天完全不受影响，看样子更是快要掀了车顶，已经开始计划着每天让司机叔叔开什么颜色的车子接他。
但其余三人开启了与世隔绝的勿扰模式。
顾南泽专心开车，屏蔽听觉。
顾尧闭目养神，当自己不存在。
林语清生无可恋，心里尽是无力感，一股一股往外冒，不断漫延到四肢，直到头发末梢，像是一株花期过后开始颓败雪莲，平静等待着暗夜降临，没有生机。
累了，让他自由生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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