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遮

云洲十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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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十年。

今日长兴侯杨奇下朝，行至宫门处，瞧见侯府管事正值宫外等他，心中便已料到，定然是妻子即将临盆，匆匆赶回家，回府途中听小厮说家中妾室羊水突然破了。

回至府中，见内院已然乱作一团，着急先向杨夫人那一处走去。进入竹雅居，杨奇听到屋内传来阵阵痛苦地吼叫声，心下一沉作势欲进产房探看里面的情况，只听身后传来言辞稍厉的声音：

“奇儿，你乃侯府当家之人，全府上下皆以你为依靠，自古妇人临盆，男子皆会有所回避，何况你是这府内顶梁之人。”

“母亲，旁人产子儿子自是不会轻易入这血光之所，可如儿与我自幼便相知相许，现下听到这阵阵惨叫，您叫儿子于心何忍。”

“正因你与她自幼相伴，故而她才在将要临盆之际，特意托我阻拦着你些，更何况屋里头尚有徐太医坐镇，还有这应天出了名好技巧的李稳婆，你进去也无益处，只会扰乱心神。”

见杨奇打消了入内的心思，太夫人吩咐下人，为其准备一把座椅，就在这时，侯府妾室方姨娘的贴身婢女匆忙向竹雅居小跑过来，叩拜在地，请求其过去看一眼自家姨娘。

看到这小婢女出现在眼前，杨奇方才想起偏院的妾室，好似也是在近日临盆，听到正屋此起彼伏地叫声，杨奇还是未肯挪步，叮嘱了婢女几句话，命人将其打发，敷衍了事。

一旁头发花白却依旧端庄优雅的杨老夫人见杨奇此举，立马上前劝着：

“古往今来，虽妻妾有别，但最好不要厚此薄彼，免得日后多生嫌隙，扰得家宅不宁。”

“是，可是能成为夫妻靠的不仅是缘分，还需情分，况且如儿才是儿子此生唯一的正妻。”

“为娘知晓，当初方姨娘费尽心机入了侯府，险些坏了你和如儿的婚事，如今，她即将要诞下你的骨血，先前的怨念，随她腹中之子的出生，让它过去吧。”

杨奇仔细思忖着太夫人的话，素来孝顺的他起身作揖行礼：

“母亲，说得是，儿子去偏院走一遭。”

“嗯。”

待杨奇离去，太夫人心焦地向屋内探去，却见稳婆急忙出来，在太夫人耳旁说道着什么，杨家太夫人是前朝名臣之女，是当时应天有名的才女，自小接受大儒地谆谆教导，素来喜怒不溢于色，听后低头不语，随后，淡淡地说：

“你先进产室，切莫声张，待侯爷回来......侯爷回来再议。”

一旁服侍太夫人的胡嬷嬷，将刚泡好的热茶端过，为太夫人奉上，太夫人接过茶水，压低声音在胡嬷嬷耳畔细语：

“我瞧着产室该是快有动静了。”

胡嬷嬷自幼服侍于太夫人身旁，领会到太夫人话中弦外之音，向后退了一步，吩咐低下的丫头将杨奇唤来，丫头还未出门，杨奇一脸喜色地向老夫人走来：

“母亲，偏院那边出落了一个姑娘。”

见太夫人未回应，杨奇试探地问：

“母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太夫人向胡嬷嬷递了一个眼神，将身旁的婢女都遣出去，压低声音说：

“刚才稳婆出来，说是如儿胎位不正，恐有难产之势，想询问你保大还是保小？”

“怎么如此？素来都好好的。”

太夫人将其打断，款款：

“现下的当务之急是如儿，我瞧着里头已是慌了神了，你还需早些做决定啊。”

杨奇未有丝毫犹豫，将稳婆唤出，吩咐道：

“不管什么情况，定要保大。”

太夫人瞧着产室尚无消息传出，毕竟是掌管偌大的侯府一辈子的主母，转念一想，就想通了此事的问题所在，随即命身旁的胡嬷嬷，带府中几个得力的婆子，一并去偏院，将偏院的几个管事妈妈皆带到此处。

待将一应事物安排好之后，太夫人重新拾起桌上的茶杯，看到胡嬷嬷将偏院一干人等带来，太夫人开口道：

“我今日唤你来，想必你已知晓是所谓何事，我年少时曾在宫中小住过一段时间，一生虽未经历过尔虞我诈，但却是见惯了的，我执掌中馈多年，却未曾想现下竟有人在我的眼皮底下行此等龌龊之事。”

跪在一旁的方妈妈，看着素来慈祥的太夫人，现在神色间竟流露出从未见到过的犀利，一时间有些慌神，但毕竟是在前朝大户人家做过乳娘的人，也算是有些见识，细细想来，稍作放松之后，回说：

“回太夫人，奴婢一直尽心尽力地伺候在姨娘身侧。”

太夫人自嫁于长兴侯府已经有多年未曾见识到此种卑劣行径，此次方姨娘主仆伤了侯府的子嗣，太夫人定是不能容忍的。

正在此时，太医出来，看到杨奇略有些心虚，在这初春时节，额间竟出现汗珠，作揖道：

“夫人，已经无恙，只是......”

太夫人母家于徐太医有恩，今日侯府之事，自是不会对外乱说，老夫人向前一步，走近徐太医，开口：

“如儿，自打有了身子，就是徐太医在照料，今日有劳太医了，长兴侯夫人今日得了一贵女，侯府妾室因难产而亡。”

徐太医向太夫人作揖，表示已与太夫人达成一致，随后领了赏赐便由侯府之人送其离去。

见徐太医已经离去，太夫人一生清澈，是断然不会允许家门有此等卑劣之人，本意是想当着杨奇的面，使得方妈妈招供的，可因着担心杨夫人醒来后瞧见这一幕，太夫人随即带人去了偏院。

此时正沉浸在诞女喜悦中的方姨娘，看到眼前这一幕，不免心中一惊，着急遣了随身侍奉的丫鬟出去一探究竟。

瞧着丫鬟慌乱的跑回来，方姨娘心中已然清楚昔日自己所做所为定是东窗事发。

太夫人进入室内后，示意胡嬷嬷将杨夫人所诞早夭之子，与方姨娘所出之女交换，方姨娘看着太夫人在自己眼前毫无保留的行事，心中突得忐忑起来，哭泣着求太夫人不要将孩子带走，可又对眼下发生的事无可奈何，情急之下，突然站起身来，朝太夫人的方向冲去，作势想要趁机将太夫人推到，正值杨奇赶来看到这一幕，随即命人将其拉扯开。

细细询问方姨娘身边随侍的丫鬟才知晓，方姨娘原是西域王族之女，自幼熟知西域各种用毒之法，其在暗里一直为王如儿的饭食中放入了西域特有的滑胎散，此种药物最大的好处是入药无色无味，待生子之时轻则导致产妇难产，腹中之子不保，重则可致母子俱损。

方姨娘行事狠毒，侯府是断然不能留她，商议之后决定将其逐出侯府。

因两个孩子出生时间相差无几，故府中只有太夫人和杨奇还有负责将孩子交换的胡嬷嬷知晓。

黄昏之时，落霞随光穿过窗纸，映入屋内，杨夫人缓缓将眼睁开，看着身边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嘴角露出一抹浅浅地微笑，杨奇见夫人醒来，高兴地将孩子抱在榻上，轻声说：

“这是咱们的女儿，母亲为她起名为知初，她生于初春之时，正是万物复苏之季，希望她日后才子佳人知君意，一生蓬勃朝气。”

杨夫人爱怜地摸了摸身旁不足自己一臂之长的小人儿，欢喜地说：

“替我和孩子谢谢母亲。”

太夫人派人将刚刚产女的方姨娘送至关外，原本未打断其生机的心思，但送她出行的一干人，于途中遇到山贼，后那一行人皆被山贼所杀，自此以后，世人再未提及方姨娘，仿佛此人从未出现过那般。

年复一年的四季将岁月推开，转眼间长兴侯府的大小姐已至金钗妙龄。

杨知初天资聪颖，自小承蒙太夫人和杨夫人二人的悉心教导，故她管家处世的方式，与其母如出一辙，其言谈举止间，展露出的才情与神韵，又彰显其祖母少时之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