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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堇年给林颂办葬礼的时候，林颂正在琢磨投胎的流程。
天上灰蒙蒙地正在下小雨。如果这个时候林颂能站起身来说话，他会揽住叶堇年煽情地讲：“葬礼的时候下雨，一生再浪漫也不过如此。”
但现在他只能在天上干看着，看着地上那个撑着雨伞的高大男人的脊背。
平时温柔儒雅alpha这种时候竟也显得有些颓唐。
时不时有周围人过来问候几声礼貌应付过后又陷入长久的沉默。
叶堇年盯着墓碑上那个年轻俊美的面容，专注的眼神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和想法。
稀稀落落的几个人也都走了。林颂不知道叶堇年打算在他的墓碑面前待到什么时候。
“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一生很失败？”林颂一旁的死神这个时候开口。
林颂心情不错，面对无脸男的无礼提问，还好心情地回应：“何以见得？”
“你辛辛苦苦的研究成果成了别人的嫁衣。”
林颂想了想，表示自己对此无感。
“终此一生，没有家人，年纪轻轻，没有伴侣和孩子。
林颂不知是遗憾还是万幸似的叹了口气，“该说是幸好没有？不然他们该怎么办？”毕竟一个叶堇年就让自己去留不得。
“这些人里，没有几个是你的真心朋友吧。”死神依依不舍地追问。
林颂疑惑，这行走世间的死神怎么比自己还看不开。
“有一个叶堇年就够了。”林颂淡淡道。
“我到底什么时候能走？”
“你走不了，”死神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指了指地面的叶堇年，“他不让你走，你就走不了。”
这问题他问过一遍。死神给的答案是：“这个人不想让你走。念力太强，而且人世间你和他牵绊最深，他轻轻松松就能留住你。”
“可是不跟你走，我难道就要滞留世间？”林颂急着投胎去获得新生，怎么都不想多待一秒。
虽然死神没有脸，不知道为什么林颂还是能看出来他脸上的疑惑。
“别人死后都是犹豫徘徊，辗转再三。怎么你就火急火燎地要离开？这未免也太薄情。”
林颂说你懂个屁，待会叶堇年哭鼻子你我都尴尬。
死神无语半晌，对他说：“赶紧想想你是不是欠人家钱。”
林颂回答：“那欠的多了去，我没饭吃的时候都是蹭他的饭。”
叶堇年会在意那点钱吗？不会。
不让他离开的理由呢？林颂想不明白。
“有什么办法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林颂问，他简直有些无奈了。
叶堇年看着倒也没怎么，想不到对他死去的执念这么深。
“你知道托梦吧？”死神慷慨开口。
“托梦？”古老的死人与活人联系方式。
林颂觉得此法可行，正好问问叶堇年为什么不放他走。
“你朋友要走了。”死神提醒到。
“那我们跟过去？”林颂问。
“不然呢？”死神“翻了个白眼”。
灵魂状态的林颂感觉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盈。
林颂和死神跟着叶堇年来到路边等车。
有死神的庇护，林颂可以轻松地靠近活人而不被阳气驱赶。
“你这个斗篷挺拉风。”林颂真诚赞美道。
“谢谢。”死神高冷回应。
天上乌云惨淡，雨却是小了一点。
叶堇年收了伞，细密如丝的雨点落在他的头发还有黑色大衣上。
林颂试着伸手，帮他拂去肩上的雨点。
透明的手凭空穿过叶堇年的身体。
死神嘲笑他：“没用吧？这就是死了的下场。”
林颂心里一闷：“干嘛这么毒舌？”
死神解释：“我最看不起你们这些轻视生命的人。”
林颂说：“搞得像是我乐意死一样。”那就是一个意外事故，他酒驾嘛。
死神冷冷回应：“你是怎么死的，你清楚得很。”
林颂装没听见，不答话。
“诶，公交车到了。”林颂提醒到。
这里只有叶堇年和死神。
这话简直像是说给叶堇年听的。死神在心里暗暗嘲笑林颂：“真是痴心呐。”
一魂一神跟着叶堇年进了公交车最后座。
叶堇年靠窗落座，林颂坐在中间，死神坐林颂旁边。
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和叶堇年并排坐着。
林颂扭头去看叶堇年：神情还是呆呆的。
在他耳朵旁边吹了一口气，没反应。
做了个鬼脸，还是没反应。
叶堇年长长的睫毛覆在圆圆的善良的眼睛上，眼底疲惫的青色让他看起来比平常更加楚楚可怜。
林颂腹诽：“好好一个长这么可爱干什么。”
死神说：“你注意，我能听见你的心声。”
林颂愕然：“那你也能听见我嘲笑你造型了？”
死神不跟他一般见识，只是呵呵。
林颂有些新奇，想和死神玩猜猜看的游戏。死神摇着手指头拒绝。
不多久，公交车停了下来，上来一个怀着孕的女性前面没有座位，这位女士托着肚子，苍白着脸往后座摸索。
林颂看着这位女士捂住胸口，大喊一声“不好”，随后女子倒地，周围一片惊呼。
车子停了，女子旁边围满了，从后面冲出一个人，是叶堇年。
叶堇年众目睽睽之下给女子做了紧急复苏。
女子醒了。
孕妇被抬到救护车上，车里的人怀着紧绷过后骤然轻松的心情继续前进。
林颂看着叶堇年，刚刚抢救耗了不少心力，比上车的时候看着更疲惫。
“你刚刚惊得魂都散了。”死神调侃他。
“是，我还是看不开生死嘛。”当然看不开，这要是出问题，就是一尸两命。
死神平白多了任务，哈哈。
“刚刚，就我兄弟，是不是特别帅？”林颂认真发问。
死神打量他，说：“你生前的时候没那么直白吧？”
林颂哈哈一笑：“你知道那些人背后怎么说我吗？”
那些人，就是林颂的同事们。
“他们说林研究员是个高冷面瘫科学怪物。哎，我都不知道我在他们面前这么酷。”林颂笑得更起劲了。
“虽然我确实不怎么爱搭理他们。”
林颂用手拨着叶堇年头发上方的空气。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我能摸到他？”这样不能看见不能说话不能动手动脚也太无趣了。
“没有。”死神补充到，“如果有，他会被你吓死。”
林颂憾然垂手，往后一仰，叹道：“让我赶紧走吧，这样叫人怎么活呀。”
“你是个鬼魂。”死神友善提醒。
“知道知道。”林颂烦闷得很。
“喂，你知道叶堇年为什么这么熟练吗？”林颂只能和死神说话缓解无聊。
他问的是叶堇年的急救技术。
死神并非全知全能，但是很有好奇心。
“为什么？”
“因为我。”林颂回答的时候相当骄傲。
“他总是怕我猝死，所以学了各种急救手段。有一次居然还派上了用场。”
林颂跟死神详细介绍了他某次连熬四天夜做研究，在叶堇年面前直直倒下，最后被叶堇年以专业的手法从鬼门关里拯救回的经历。
死神回忆了之前看过的林颂个人生命历程，上面显示他有丰富的地府敲门经验。
“这回无论如何他也救不了你了。”死神冷冷打断林颂绘声绘色的叙述。
“可不嘛。我的身体都碎成那样了。”林颂回忆灵魂刚从□□升起的时候，看到的血肉模糊的一幕。
“哎呀，好恶心。”林颂嫌弃地“噫”了一声。
林颂担心自己会不会晕车，死神告诉他尽管恶心，不会有什么东西吐出来的。
“你朋友这是要回家吧？”死神问，看了看手上的钟表。
林颂回答：“看起来不像。”瞅了瞅车牌又回答说：“这是去他们单位的路。”
公交车越往前走，道路两旁的林荫越发深重。几个转折过后，路口涌出来一群年轻学生。
“这是大学城，我们下车吧。”一魂一神飘荡在叶堇年身后，进了大学的门。
“叶教授好。”
“哎好好好。”
时不时有学生过来朝叶堇年打招呼，叶教授只是微微点头一应，只有林颂这个小鬼大言不惭地狐假虎威。
“你这朋友年纪轻轻就是教授？”死神说，“在人类社会做到这个地步不容易吧？”
“不容易？”林颂像是没听懂他的话似的，“应该挺容易吧。他好像就是发了几篇文就被抬成教授的。”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每天上课那么轻松。不像我，在我那个榨血的公司累死累活。”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解脱了。”
“也是，现在嘛，要不要去看看他上课？”林颂欢快提议。
“他教的什么？”死神问。
叶堇年迈步走入窗明几净的教室，扫了一眼学生们，就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书来，再戴上眼镜。
叶教授的书法隽雅秀美，底下的学生看得如痴如醉。
“文学？忘了。”林颂伏在桌面上，随口一答。
“你们真的是朋友？”死神表示怀疑。
没有人回答死神的疑问。
暄和的阳光照进宽阔的教室里，林颂盯着黑板上的叶教授，困倦地眯起了眼。
粉笔摩擦墙面的沙沙声仿佛把人带进了一个邈远的不属于他自己的少年时代。
叶堇年转身的时候，被阳光炫得闭目，恍惚在第三阶梯的后座上看到年轻的林颂伏在桌上听讲。
他盯着那道残影渐渐淡化，缓慢又清醒地揉散心底残存的不甘。
叶堇年看了一眼台下年轻的学生们，沉着说出课堂上第一句话，嗓音纯净温雅。
“同学们，打开中古历史讲义第三百八十页。我们今天的主题是——思想的滥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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