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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提到的东方,全称长京东方卫星股份有限公司,周也单位)
01
“侯博,侯博——”
又梦到她了。
侯明昊从梦魇中惊醒,思绪逐渐清明,意识到又在短暂的小憩时间梦到她了,心中自嘲,挫败地向后倒去,靠在椅背上。
办公桌上堆着他熬了六天六夜写出来的上千页方案。
主任把总方案设计任务交给他的那一刻起,就下了命令:
必须在三个月内完成“苍穹系统”的总设计,并转入方案阶段。
时间紧任务重,为此,侯明昊已不分日夜连轴转两月有余,办公室与实验室两边跑,全凭咖啡续命。
还有她——别人的女朋友。
每见一次都会心动,找过999次放弃的理由,却能为此开脱一万次。
02
方案开展顺利,不再需要侯明昊躬行一线跟进,他请代驾把自己送回家。
“欸,阿昊回来了?快来看看,咱们表弟又在综艺里开屏了,他是不是喜欢人家姑娘?不过我说你们俩长得是真像啊?”
景明指着荧幕里风华绝代的男人。
刚进门的侯明昊顺着景明手指的方向看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窈窕身影,和她笑得明艳动人,跟别人说他像付竟时的模样。
她不知道竟时是他的表弟。
那是他们去年第一次合作,参与研发『光阴』工程,探索宇宙中暗物质的存在。
她当着自己面毫不避讳说的话,坦然又真诚,一听就是褒奖。
“你怎么又来我家了?”
侯明昊问。
“瞧你说的,跟不知道似的,你这儿离我们局多近呐,我得保证有紧急任务能立即到岗。”
景明生得一副风流相,一双标准的桃花眼,不知道迷过多少男女乱了心。
此时回答好友的问题满身随性,慵懒恣意,跟侯明昊处站一处,却活成两种姿态。
一个正经淡漠一个倜傥热情,一个去留无意一个片叶也沾身。
侯明昊不管他,自顾去睡觉。
“走之前把电视关了。”
“侯大总师别操心这样的小事了,给你办妥。”
景明摆摆手示意他快去休息。
03
入梦。
深林,阴天,迷雾。
侯明昊置身其间,不知何地。
“迷路了?”
侯明昊循声望去,入眼又是她。
佳人长发如瀑,顾盼生辉,赤脚向他走来,宛如林中清冷脱尘的精灵。
“跟我来。”
她停在自己面前,伸出手,又明眸善睐,一脸纯真。
侯明昊深陷在她的眼神里,不由自主牵住她的手。
他被一双柔软但冰冷的手握着前行,忍不住悄悄回握她的手,想把自己的温暖传递到她指尖,最后却是一场徒劳。
梦醒,侯明昊陷入无边的沉默。
他无法原谅自己像一个重度瘾/君子,在无人窥见的角落,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感情。
三月之期即来,由侯明昊主导的『苍穹』系统如约进入交付阶段。
『苍穹』团队成员日夜兼程,驻扎大西北进行调试。
从研发中心出来,回酒店的路上,月色溶溶,微风裹挟着蝉鸣,不绝于耳。
侯明昊停下脚步,抬头仰望,满目璀璨星辰。
他从小喜欢无垠星空,拜父亲所赐,连名字也是。
地球是人类的摇篮,而天空广阔明亮,人类不可能永远被束缚在摇篮里。
探索宇宙,是他毕生梦想。
此时一对正在聊天的情侣与他擦肩而过,侯明昊愣在原地。
这样有缘分,竟在数千公里外的城市偶遇她,和她男朋友。
或许是她太专注自己的爱人,不曾留意周围的人,包括与她擦肩而过的侯明昊。
她好像从来都这样,未曾注意过他。
无论有过多少次交集,都犹如陌路人,不能在她心上作丝毫的停留。
尽管如此,侯明昊也已经无法与她背道而驰往前走了,他定在那里,惊喜又愕然。
他竟在这遇见了她,他竟在这遇见了她。
04
“阿然,该停下了。”
周也短暂地抱过李然,又不着痕迹地、毫无留恋地退回朋友距离。
“小也......”
李然欲言又止,伸出手想抓住她,最终只是克制地停在身前。
“我不想很轻易地就说出感谢这两个字,否则对不起这些年你为我做的这些。”
“我们之间从来不需要说谢谢。”
李然听到她想要宣之于口的感谢,皱起眉头,言辞间一派坚定。
他自年少时就保护着的、总是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到今天早就是娉婷绰约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感谢”二字是她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从始至终他所求的也不是她的感谢,这样很好。
“那我们就到这里吧。”
“......好。”
说出口后两人都如释重负。
“回吧,我想自己一个人转转。”
周也转身离开时再次路过侯明昊,她似有心事,依然没有发现只要看一眼就很熟悉的、挺拔却疲惫的身影。
侯明昊等了一会,没有发现她男朋友,尚在疑虑时身体已经很诚实地隔开一段距离,默默跟在身后,一如这许多年。
独身一人的周也,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仰望星空。
江南城市里,罅隙中一闪而过的、冷漠的女人,带着满身荒凉和疏离,融进这片野性、鬼斧神工的夜色中,毫无保留。
她想起小时候李然教她抬头看星星,认识星星。
一抬头满天星光落在眼里,想要落下的泪花也能忽略。
后来又从事射频微波技术研究。
她都很喜欢,也很感谢这些馈赠,李然是,能够进入航天行业也是,都是命运对她的馈赠。
后来长大了,城市也长大了,她想看星星,就要跑远一些了。
可无论去哪里,李然都在。
他总是这样,从小就这样,从不问原因,却一直愿陪伴。
他们于今日看清这不是爱情,在璀璨的星空下分开,真是再好不过。
“小也?”
侯明昊轻声喊她,她扭头看过来时,就笑开了。
一瞬间换了个人,笑得时候那双眼睛,侯明昊觉得所有星光都落进去了。
周也听到熟悉的声音,一看是侯明昊,也不惊讶,抖落一身清冷,满眼笑意,像被人一把拉回热闹的人间。
“侯博?你也在这里啊,过来。”
小也招手,和他闲聊:
“来这里出差?”
“是的,你来这里?”
侯明昊顺势在她旁边坐下。
周也抬头示意:
“我来看苍穹五号发射,顺便来看星星。”
说话的时候,侯明昊看到她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跟着微微挑起,不易察觉。
“刚刚就遇到你了,和你男朋友,他没一起过来吗?”
侯明昊思考很久问出这句。
“阿然先回去了,我们......分手了。”
他心中讶异,曾听说他们两人佳偶天成,怎会走到如今局面。
“抱歉。”
“没关系。”
周也回神,仰起头看向星空,眼眸黯淡下来,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侯明昊久久说不出话,直到察觉自己的失礼,干咳一声,克制地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爱不另与,或许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良人。”
“你这话说得很对,我们一起长大,十几年的时间,让我们都误以为彼此是对的那个人,所幸都醒悟得早。各退一步,回到应该待的位置上。”
“发射任务成功后,我会去莫高窟看看,你接下来的行程怎么打算?”
“太巧了,我也要去莫高窟,向往很久了。”
周也提到莫高窟时,眼睛又明亮了几分。
“小也,”侯明昊再次喊她的名字。
周也把目光转移到侯明昊身上,明眸善睐,一脸纯真。
这一刻,他对周围所有的听觉感官都在弱化,只听得到自己胸腔中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他听见自己说:
“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
周也并没有把心思多放在这上面,旅途上多了位熟悉的人同行,最起码赏心悦目。
转眼就到发射当天。
李然和周也在观看区,苍穹五号成功发射时,周也难以自抑地落泪。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观看,虽然这一次身边依然少了她。
但是妈妈,您看到了吗?
我们的苍穹五号升空了,它载着您的梦想,上九州问天揽月。
您一定可以看到。
百年一觉航天梦,满腔热血难自凉。
航天人一直都是穿行于黑暗中的英雄,如今国力强大,国运昌盛,他们也能于光明处谈笑风生。
侯明昊和主任在现场,接受采访。
“您好,凌主任,‘苍穹五号’的成功发射,可以看出现场的同志们都难掩激昂心情,请问您现在心情如何?”
在旁等待采访的记者们此刻也都一拥而上,围住侯明昊和凌霄——304研究所总体主任设计师。
“像自家孩子出门远游,路上还能拍拍照报个平安,祝愿我们的‘小五’接下来的旅途一切顺利。”
凌霄一席话逗笑了围在身边举着话筒扛着摄影机采访的新闻人士。
“那关于‘小五’,还有哪些背后的事情可以分享吗?”
“这可要问侯总师啦,我去招呼一下老朋友,你们聊。”
凌霄把问题抛给侯明昊,在这个问题上,侯明昊确实比他更有发言权。
“航天是一个非常大的系统工程,苍穹五号的成功发射,是背后每一位同仁的较真和不分昼夜的辛劳,大家都辛苦了。”
侯明昊的发言风格和凌霄完全相反,严肃正经,一如他对待航天的态度。
一张无可挑剔得脸正对着摄影机,最后一句显然是对自己同事说的。
现场的新闻记者们都被他严肃风格影响,连续几个问题都很有深度,引得侯明昊多说了几句。
记者堆里有一位娇小可爱的姑娘,脸颊状若红霞,礼貌地提问最后一个采访问题:
“侯总师年轻有为,已经婚配了吗?”
侯明昊谈起所热爱的航天时高速运行的大脑出现片刻空白,第一时间想起来她,无数次造访他梦境的人。
如今,他爱的人,已恢复单身,他终于不必时时克制,深埋爱意。
现场突然诡异地沉默,采访者们在等回答,被采访者在神游。
“抱歉,”侯明昊为自己的出神道歉,也打破沉默,笑意深达眼底,众人听到他的回答:
“心悦一人,尚未婚配。”
提出问题的记者小姑娘貌似有些懊悔,又听到侯明昊说:
“谢谢你的提问,我很开心有一天还能把这句话说出口,还请大家报道时不要把这个问题公开,把笔墨绘色于航天,谢谢大家。”
采访结束。
后来出现在网络上报纸上的新闻报道,都是关于苍穹五号以及航天人的揭秘,各家报社都默契地把最后一个问题隐去没有公开。
有些人生来就不愿碌碌无为、墨守成规,在明或在暗,为成就大国的星辰大海奔波奋战前行。
就是有这样的人,望其项背,无法企及,可奉为楷模;
正因为有这样的人,茫茫荒野,也无畏前行,永不松懈。
侯明昊找到周也,跟她商量:
“有时间等我一天吗?我们明天出发。”
周也打开手机的万年历简单浏览过后回答侯明昊:
“没问题。是要开讨论会,对这次任务进行评估、总结吗?”
侯明昊点点头,心中松了一口气。
面对周也时,他总有一股少年的紧张感,怕被拒绝,怕不被选择。
即便已经到了而立之年,那个21岁时一见钟情的少年一直和他如影随形,无法对别人再生情意。
只有周也。
只有,周也。
“还有后续的工作安排,今天恐怕抽不开身。结束后我们微信联系。”
“好,快去吧。”
会议上,凌霄、侯明昊等人对『苍穹五号』进行后续评估总结。
结束后已经到下午2点,众人腾出十几分钟解决吃饭问题,又急匆匆地聚到会议室,讨论后续项目的安排。
侯明昊汇报了『二五〇一』工程的进度,停顿良久,向凌霄提出:
“主任,关于『二五〇一』,我有个想法。”
“说说。”
凌霄趁着这会儿谈话的间隙,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东方的射频工程师周也,现在跟着温老师做研发,我们的暗物质探索『光阴』工程与她合作过一次,她对模组的研究技术是很成熟的,我建议请她参与进来,可以保证我们最后的研发工作。”
凌霄仍在闭目养神,手指轻轻地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似在衡量。
侯明昊并不着急,经过上次的合作,周也的能力有目共睹。
“目前『二五〇一』走到这个地步属实不易,周也能来确实可以保障。这样吧,跟东方那边沟通,尽快将人才吸纳进队伍,越早问世越好。”
散会之后,凌霄留下侯明昊,直起身,盯着他。
这小子他带了四年,嘴上汇报一套,背后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再说说,你对这组模组的研发能力也不低于周也吧,为什么大费周章请她来?”
侯明昊闻言抿嘴一笑,早就算好了这一步,信步闲庭向自己的上级领导汇报:
“举贤不避亲,任务成功后我向您作具体汇报。”
凌霄听后显然明白了三分,拍了拍桌子指着侯明昊说:
“臭小子,三个月之内我要看到『二五〇一』出生。”
“谢谢主任。”
这算是同意了。
次日,侯明昊向凌霄请过假,赶去赴约,周也已经在车站等他。
莫高窟是镶嵌在荒芜大漠中的一颗明珠,绿树流水,逶迤山冈,犹如人间仙境,上千年间俯视着人间沧海变桑田,寰宇又换人间。
无数籍籍无名之士捧着一颗匠心,将一生奉献于此,凿石窟、雕佛像、绘壁画,执着而热烈,缓缓铺开一幅留给后世的煌煌画卷。
周也虔诚地参观壁画,想起一人,心中晦涩悲痛,声音颤抖:
“侯博,我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长辈,我觉得她就像一千多年前创造这些的人,所行之事,枯燥无比却意义非凡。从这个洞口进来,夜以继日,半生就这样过去了,或许从洞口出来时已经头发花白,或许再也没有从此门中走出来。”
她沉浸在悲痛的情绪中,看不到身旁之人落在她身上复杂的眼神里,充满理解与心疼。
侯明昊反问她:
“我们哪里知道,前辈们是不是生前身后,已教日月换新天了?”
周也闻言一怔,她受负面情绪所干扰看不透的本质,渐有拨开云雾见月明之势,好像冥冥之中透过侯明昊,看到了更远方的已逝之人,对她展颜微笑。
定睛一看,却是侯明昊满目温情微笑着等她看清事实。
她迟疑片刻,开口喊侯明昊:
“侯博。”
“嗯?”
侯明昊应声,尾音上扬。
“我们...好像很久以前就见过了。”
周也意识到自己说出来的话更像搭讪,羞着脸转过身去。
她等很久都没等来对方的下文,重新扭过身来,尴尬地笑着,为失言的自己弥补:
“因为你刚刚给我的感觉很像我认识的故人。”
侯明昊认真又沉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竟然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去看其他风景了,像是安慰也像是欣慰。
两人又用了一天时间看过月牙泉,许下美好的愿望,订了同一航班返程。
长京,云起机场。
“我回研究所处理些工作,你呢?”
“我假期还没结束,家去睡觉。”
周也睡眼惺忪伸了个懒腰。
“好,下周见。”
“拜拜。”
她困极了,没听到下周见三个字,潇洒离开。
侯明昊则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直至看不见。
本文中只有男女主人公的名字取自现实,一切出于热爱。
其他情节与人物皆为虚构,原创同人文,没有雷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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