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同尘

2两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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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成了一个鬼。

不知为何？引路的使者，并未把我带去冥河的对岸，于千百个鬼之间，独独将我遗留在奈何桥下。走过奈何桥的鬼，都已经喝过了孟婆汤。所以，前世，我们是何人？为何而死？通通都不记得了。

渡河的船走远了，桥下也没有使者，于是我想试试，能否自己趟过那冥河去投胎。是了，鬼不知道所有的事，唯独知道我们要过河去投胎。

然而确是我想多了。宽广无垠的冥河，是冥界最神圣的所在，鬼身不能侵。自然，我的脚还没触到一滴水，就被一股无形的骤风带走。这轻飘飘的鬼身子，浮浮迎迎许久了，也不知要被吹去哪儿。

醒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感受，大约是眼睛睁开了，看见了一个明晃晃的世界。

有太阳。

我好像知道那是太阳。阳光刺眼吗？我是没什么感觉，但是旁边的人好像有。

对了，那些都是人。他们有影子！

而我却没有，我甚至看不见自己的身子。

有个人眯着眼，躬着身子，朝台上坐着的另一个人作揖，嗓音清明却又雌雄莫辨：“陛下，人带来了。”

那位陛下坐在暗影里，看不清样子，只有一只手露在光亮下。骨节分明而又细长的手指，修剪得圆润的指甲，透着诱人的粉色。可是他的手背上，有一条疤。大约是许久以前的伤痕，已经是很淡很淡的颜色，却依然看得出与周围皮肤的不同。

这么好看的手，真是可惜了。

我还没想完，只听得那边传来一声：“嗯。”

一阵窸窣声，有人扑了一桶水在地上，原来躺着一个人呢。面朝着地，衣衫破败不堪，浑身都是血渍。过了一会儿，哼哼唧唧的，醒了。抬眼一看上面坐着的人，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力气，居然破口大骂：“元祁！你这个逆贼！”

“大胆！”陛下身边的那个人还想再说，漂亮的手先抬了抬。

“无妨。陈公只要告诉我公主在哪儿？我必然即刻送你返家，今后保你公府一门平安。”

“哈哈哈！这天下哪儿来的公主。不知你在说谁。”

这话，大概把那位陛下气着了。他忽而起身，三两步走到那陈公面前。却又不看地上的人，只朝着前面说：“你既然说不知，那我就助你想一想，看你到底知还是不知。”

袖身一甩，即刻便有侍卫押着几个人上前。

“陈公，你好好看看，看清楚了，再与我说。”

陈公回头，侍卫正押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衣衫尚全，头发却是乱了。约一丈之距，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用绳捆着，似是哭累了，垂头跪坐在地。那人见陈公回头，一惊：“父亲！”

二人一时间攘袂切齿的样子，一同指着上头那位陛下痛骂。

“狗贼元祁！你不得好死！”

“哈哈哈哈！我能不能好死，这会儿你也不知。但是此刻，我，就能让他们两个不得好死。”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两个小娃娃身边。

见他就要动手，年轻男人挣扎起来：“你快住手！我告诉你！”

“阿时不可！”

那位陈公已然起不来身，却突然有了力气，朝儿子喊了起来：“阿时切不可说！不能说啊！”

“陈公果然是做大事的人，居然连自己亲孙的性命亦可不顾。既如此，不如就送你们一家去阴曹团聚。”

“不不不！不要杀我的孩子！我都告诉你，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陈时这会儿已经在筛糠似的抖着，匍匐在地，那拳头捏得青筋暴出，不知是怕还是恨。

“我只知道，公主早已经死了许久，别的我真不知道！你若要问藏匿公主尸身的地方，连父亲也不知。你就是杀了所有人，我也说不出来她在哪儿。”

玄袍的元祁，听了这话，转身走回台上。走到一半的时候，却见身子一顿，只有那身侧的内侍见得，他背着众人嘴角流出的血。

不，应该说还有我也看见了。可我却动不了他们任何人，我的身体，好像会穿透他们的身子，并且我们都不会感觉到。

内侍扶着那个元祁的时候，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把他们都关起来，分开关，我要他们都活着。”

不知为何，我好像离不了那个叫元祁的人很远，他走了没有三丈的地儿，我这轻飘飘的魂就被他吸着走似的，去不了别的地方，只能跟在后头。我跟着他们进了一个叫“蕖影戏翠篠”的园子。

园子里倒是很多竹子，各种各样的，错落有致，好看的紧。然而整园的竹子外，就只剩一池莲荷。莲花此时已经落败，剩一些枯蓬，耷拉着蓬头，稀稀疏疏的，丝毫不在意是不是破坏了满园的竹色。

池边有个书斋似的屋子，那二人从匾下走进，上面写着“听雨”。进了听雨斋，那元祁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吐在了席上。内侍焦急，他却摆摆手说：“我不要紧。卫枞，派人盯着那些余党，先不要抓他们，盯紧了，微末须报。”

“是。”

“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卫枞默默地行了礼，退出了书斋。这会儿，就剩我和他。

想着他反正见不着我，好让我肆无忌惮地打量他。大约好看的人都是那个样子，唇红齿白、剑眉星目。一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仿若盛不完的深情溢出，让人沉溺。我突然想起来，他看不见我。那他看的是谁？顺着他的眼光回过头，我看到博古架旁架着一幅画。美人执扇，侧身回眸望他。我不认识美人，此时却无端生出一股悲凉之意，实在不知为何。

“团团......”

我听见他的声音，满是脆弱、哀伤、留恋，“团团......”

团团？莫非是画中女子？他们，是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