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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元三十七年，下了久违的一场大雨。
风雨倾盆，花草繁茂。
临近傍晚，街道上还零星带了些水花，红墙黄瓦被雨打的透着湿气，院前干涸已久的池塘也久旱逢甘霖。
余瑶望着天边明月，心中思绪万千。
那人今日便要回来了。
想起那人出征前那凌厉的眼神，余瑶的心里就一阵的慌乱。
谁人不知，太子殿下年幼龙气尚未大成，与那宫中风水相克，被送往了她将军府寄养。
而寄养的年限便是太子及冠之时。
太子及冠前的半年，边疆突发战况，爹爹临危受命，伴太子左右即刻出征镇压边关。
今日便是太子得胜归朝之日。
自昨日起，她便着手准备今日要做的食材，只为配他宴会那句“吾愿得一贤内。”
“小姐，天色已晚，殿下和老爷今日估计是不会来了。”菡萏抱着暖炉从屋子里出来，将暖炉塞到了余瑶手上。
余瑶接过了暖炉，神色暗淡的回眸望了眼桌上早已发凉的菜，“再等等罢。”
天边的云雾仿若要将月牙吞噬，眼前的光亮将被尽数夺去，余瑶回了神，眼底有些落寞，转身便欲回房。
门外忽的响起一阵喧哗，止住了余瑶迈出的步子。
“小姐！不好啦！太子殿下他！”山月从门外的推门而入，慌慌张张的差点儿就撞到了晃神的余瑶。
闻言，余瑶眼神一凝攥紧了山月的衣袖，多了几分慌张，“殿下他怎么了？”
山月面露忧色，忙道，“小姐，街坊邻居传言，太子殿下此次大胜归朝，又临近及冠，怕是要立太子妃了。”
“当是邻国的和亲公主。”
听到这般消息，耳畔犹如雷鸣般炸响，余瑶的腿有些发软，秋月连忙将余瑶扶到了院里的石头凳上。
夜间的风有些清冷冻骨，萧瑟的寒风吹的有些猛，余瑶本就因身体羸弱而苍白的小脸，此刻被吹的更甚。
山月急忙搀着自家小姐，一时也写后悔先前的多嘴。
寂寥月光下，美人如梦似幻，潋潋含春眸，玉白挺翘鼻，唯独那一点朱唇不显血色，平添了几分破碎之感。
扶桌缓了半晌，余瑶煞白的小脸才堪堪多了几分血色，但一想到他，余瑶又不禁扯出一抹嘲讽的笑。
她早该明白的，他从来都不属于她。
无论是那年中秋，那个在寒风中强忍着病痛被送来将军府赡养的少年，还是逐渐挺拔飒爽英姿的爹爹的学生，更是如今铁马山河的太子殿下。
都不曾属于她，而她也只是做了些自以为是，感动自己的‘小把戏’吧。
余瑶颤颤巍巍的扶着山月起了身，一只手本能的捂心口，强撑着忍下那股心下剧痛，嘴角有些苦涩。
将军府的大小姐身形娇小，体态病弱，恐怕活不了多久，这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也正因如此，哪怕余瑶是镇国大将军府深受宠爱的嫡女，舅舅家是名扬天下的右丞相，京城也无世家前来议亲。
而余瑶本人也对此并不上心。
启元三十年，恰逢上元灯会，人潮涌动，你推我搡间，小小的余瑶被猛地拥入一湛江，满天的恐惧席卷而来，冰冷的江水充斥着鼻息，好似下一秒这般妙人就要逝去。
身子在冰水下泡的失了知觉，望着愈渐行渐远的河岸，余瑶疲惫不堪的眼终是撑不住的闭上，临失去意识前，一抹黑影，朝她奔来。
那是余瑶第一次见沈寂白，玉姿挺拔，剑眉星目，一袭精致华贵的玄衣沾了水，颇有种亵渎神明的不敬感。
自那以后，余瑶便得了闲就去将军府的太子别院待着，做了太子的小尾巴，哪怕爹爹劝诫，她也不听。
年少无知又娇纵莽撞，炽热的追逐惹了一身腥，却仍旧乐在其中，现在想来也是有股子心酸。
大概他对她的好，真的是哥哥对妹妹的吧，可她还是忍不住的想奢求些什么。
余瑶叫山月拿来琴，在长亭边奏起了乐，纤纤玉手在根根分明的琴弦上游走，婉转凄凉的乐声倾斜下来，不免让人悲泣。
月光下，水蓝色的薄丝纱裙包裹着曼妙多姿的身段，再配上那芙蓉玉面，眉眼秋波，余瑶周身凭添了几分令人凄凉，只教人看的有些心酸。
山月在一旁那叫一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抬眸张嘴刚想要劝上几句，却在猛的瞥见某个玄色的身影后，噤了声。
“天气还未大暖，便这般不注意，你的身体如何使得？”
说着，沈寂白大步走上前来，默默的将手中的大衣裹在了余瑶的身上。
肩上真实的温暖使余瑶猛地从悲伤中惊醒，再望向面前思念已久的人儿，心里有些难以置信的喜悦和惊喜。
“殿下？这般晚了，怎么还会过来？”
余瑶的心情变化，沈寂白自是熟悉，故而此刻望向余瑶的眼神有些复杂。
连带着动作都有些僵，而原本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的转了个弯，带了些冷冽。
“孤快及冠了，将军府有功，孤自当来看看。”
短短一句，却像一把刀子，每一下都在割余瑶的心。
没有人比她更懂这句话什么意思了。
天启国太子及冠之日回宫，不日后选拔太子妃，这是当初皇帝将太子送到将军府后定下的规矩。
是余瑶这么些年心里的一道坎。
余瑶忍住心中的苦涩，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向身前之人行了恭敬的君臣之礼。
“恭喜殿下，与临国公主喜结良缘。”
沈寂白眼色晦暗不明，手指握拳隐隐泛白，心里有些莫名的不爽，明明这么些年他只把她当做妹妹来宠爱。
但眼前之人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却还倔强的行着礼节，隐忍不发的泪水和殷红的眼眶看的他心中慌乱。
山月在一旁鹌鹑似的低着头，也不敢插嘴主子们的对话。
余瑶倔强的不肯抬头，沈寂白自然也淡然的漠视着，两个人谁也不肯退一步。
气氛一时间有些冷了。
万籁俱寂的庭院，鸟鸣声淅沥，竹叶裹挟着寒风，吹醒了余瑶的思绪。
余瑶纳闷的抬头却直直对上了沈寂白那双清冷的眸子，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沈寂白并不想要她的祝福，或许…他不想成亲呢？
思及此，余瑶心底不禁涌上一阵小小的欢喜。
“殿下行军劳苦，身形也有些清瘦了，不如改日尝尝瑶儿新学的手艺？”
见沈寂白没有不耐的意思，余瑶鼓着胆子，眸子也亮亮的，让沈寂白不敢直视。
“早些休息。”
“还有，没有公主。”
“啊？”余瑶被这突然一句炸的头脑有些蒙，连表情都呆呆的。
沈寂白不自然的偏过头，语气淡淡，将余瑶这暗自窃喜的模样看在眼里，却也未曾做声反驳。
是夜，余瑶睡的并不踏实，次日被菡萏叫起，软枕上还横着两行清泪。
昨夜的梦境太过真实，平日里温柔宠溺的眸子变得那般冷漠，总是绞的她心发慌，真是愈来愈教她戳心管子般难受了。
菡萏端着净面盆掀了门帘进来，见自家小姐仍在发呆，不禁急道，“小姐，虽然围猎时辰不打紧，但咱也不好见了月再出门吧。”
听到围猎，余瑶叹了口气，只得支撑着从床榻上爬起。
菡萏和山月两个人，一人妆面，一人妆发，围了半天，直教余瑶亲手将白玉珠釵插于发丝 ，看见铜镜中玲动可人的少女，山月和菡萏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
养心殿。
烛台上的蜜蜡光影淡淡，却在旭日东升之时显得格外明亮，崇德帝的身子老了，哪怕是早春，屋内的地龙都得烧的旺些。
崇仁帝有些满意的将虎符从太子的手里接过，“子瞻此去边疆倒是瘦了些，不过这战功一记，以后继位也是服众些啊。”
“父皇严重了，父皇身体健壮，正是奋发有为之年，儿子怎会做这般想法。”沈寂白躬身行礼，做足了谦恭姿态。
可沈寂白到底是崇仁帝的儿子，这么些年，哪怕不养在宫里，崇仁帝也是了解他这儿子是何个性，不过是嘴硬罢了。
“行了，你也莫推脱，左右朕就你这么一个太子，江山大粱总得你来担。”
“是，父皇。”沈寂白没动，倒是让崇仁帝觉得无趣了些。
崇仁帝撇了撇手，总归是随了他年轻时那副死样子，木讷的很，就是不知道何时哪家姑娘能制度的了他喽，“子瞻啊，你也不小了，及冠礼不日便来，这将军府…你有何看法？”
说着故作不经意间瞥了眼自家儿子的表现，毕竟他可听说了，他这儿子冷漠无情，对待其他贵女仿若蛇蝎般避之不及，偏偏也就那小姑娘能近身，倒是有几分他年轻时痴情的模样。
那余家的小姑娘要模样有模样，要家世有家世，还是脾性好的，除却那副病体，倒也不差，就是不知道这死小子怎么想的。
不知养心殿里地龙烧的旺些，还是暖光的烛光有些迷人眼，崇仁帝总觉自家儿子有些不太对，眉眼中净是纠结，这倒是好玩了。
沈寂白闻言不动，只人倒是站的僵了些，“将军府待儿臣极好，理应当赏。”
“朕听说你与那将军府的小姐倒是亲密的很，正好你也需要一个家室雄厚的太子妃，不若……”崇仁帝话没说完，只当含笑望着自家儿子的反应。
沈寂白眉眼紧皱，罕见的捉了急，“父皇不可。”
“为何？”
“儿臣只将余小姐当做妹妹来疼爱，当做太子妃倒是有些过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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