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郎归

思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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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容已温书近一个时辰。随侍身侧的小太监轻声道：“六殿下，已是午时，该用膳了。”赵文容放下书，略有些愕然。“竟已这么晚了吗？那便宣吧。”说完便对那小太监笑道：“你先退下吧，叫如意进来伺候即可。”那小太监应“是”使躬身出去了。

片刻，一女子持书而入，“殿下！”她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书放在桌案上，“欧阳先生的书找到了，还是孤本呢！”赵文容的脸上荡开浅浅的笑意，“辛苦你了，如意。明日准你一天假，拿我的玉牌出宫找称心玩吧。”如意俏脸一板，“殿下可不知道，称心与她夫君新婚燕尔，可不稀罕我呢！”赵文容无奈又好笑，不理会她的酸言酸语，只逗她：“说来你的年龄也够了，可有相中的人家？”本以为如意会如往常一般撒娇卖乖糊弄过去，却不曾料得如意正经起来：“殿下，我可不信什么情呀爱呀，我只想伺候您一辈子。称心嫁人了，我总是担心她所嫁非人。她高兴着，我却实在是担惊受怕。人若是不必成婚便好了。”赵文容一怔，眼底也染上几分悲

哀，“说些傻话，人如何能不成亲呢？”如意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懊恼住口。

未时一刻，欧阳行急匆匆地赶来，停在赵文容面前时还没喘过气来。他气息不稳，拉过赵文容的手便往较场跑，“今日是武夫子授课，马上就要迟了！”赵文容一时不察，叫欧阳行扯着强跑，他一手被拉着，一手还护着书，只好叫他：“阿行、阿行！今日不上课快停下！书要掉了！”欧阳行闻言，猛地停步转身，还未来得及开口，两人便撞了个满怀。“哎呦！”赵文容被撞得向后倒去，所幸欧阳行牵着他的手不曾松开片刻，一下便把他拽回来，“疼！”不过略一用力，他的手腕便红了一圈。欧阳行见状松手，戏谑道：“我们容容殿下真是人比花娇啊！”顿了顿又问：“怎么今日不上武夫子的课了？”赵文容甩着手剜他一眼，恨他口无遮拦，心中酸涩。赵文容佯作生气，轻哼一声，欧阳行便殷勤地去替他揉手，“好容容，我错了，理理我成不？”赵文容一掌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我推了今日的课，”欧阳行问：“为何？武夫子准假？”赵文容看着他那傻不愣登的样儿，怒从心头起，“因为我今日我要去你家，”他看着欧阳行青涩而初显俊美的面容，一字一顿地说：“过夜！”

马车行至东街便停了下来，欧阳行跳下车去，一路未语的赵文容来不及再生闷气：“你干什么？还没到呢！”欧阳行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给你买糖栗子去！”说罢又叹了口气：“容容呀，你终于舍得理我啦！”这话听得他心中酸涩：本就是自己一厢情愿，又何必惹得阿行不快呢。情思难言，他只道：“皇兄近日事情颇多，是我怨自己于兄长无用迁怒了你。阿行，我对不住你。”

欧阳行知晓一些近日动向，便信以为真，站在马车边伸手接他，笑意融融：“快来，带你去吃糖炒栗子！你皇兄吉人自有天相，大可不必忧心至此。”赵文容抱着书下车，手臂被欧阳行稳稳扶住。“阿行所言甚是，是我庸人自扰了。”

一路上行者如云，两人连侍卫也不曾带便跻身入巷。赵文容还抱着书，叫他将书留在马车上带回相府也不肯，非要自己带着。欧阳行见他左右支拙，便把那装着几本书的竹制书箱一夺，拉着他的手在人群中穿行。“这什么书啊，这么宝贝。”欧阳行早想问了，只是因着赵文容生气，他便没顾得上。赵文容不由得一笑，颇有些神采奕奕，“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赵文容打定主意要逗一逗他，可还是同往常一样没经得住欧阳行的央求，“是欧阳修先生的真迹，每本都是孤本！”欧阳行一愣，复而笑道：“怎么把我祖父的喜好拿捏得如此精准？我猜你准不知道我的喜好。”这话有拈酸吃醋的嫌疑，赵文容却不敢猜，他只好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试探：“你这人喜新厌旧得很，上次还想约我去那有花魁的画舫，如今怕是又换了位姑娘红袖添香吧。”欧阳行揽他的肩，笑嘻嘻地说：“知我者，容容也！”

像是数九寒天坠入冰湖，赵文容浑身发冷，面上也失了血色。明知道自己不该，但近十年的日夜相处还是让他生了妄念。一路上神思不属，心神恍惚，直到一袋热腾腾的票子被放在手上，赵文容才回过神。

“容容，你要吃栗子还是该去荣明街那一家，离相府近，还好吃，真搞不懂这家有什么吸引你的。”

赵文容勉强笑笑，抬眸环视身前繁华的街，目光在掠过欧阳行时顿了顿又飞速移开。他笑得温文尔雅，通身浊世佳公子的气派，低头看看粟子又仰头定定地看着欧阳行，“不去了，”他剥开一颗栗子，味道甜得发苦，可他依然在笑，眉眼弯弯，煞是好看，“也没什么好吃的，可能只是习惯了。”习惯了吃了十年的味道，习惯了陪了他十年的人。

两人入府，绕过影壁，步入厅堂。相府并不奢华，处处透着书卷气，除开占地广阔之外竟看不出是当朝权相的府邸。一白须老人迎上来揖手：“参见六殿下。”赵文容虚扶一把，“欧阳大人不必多礼，今日不请自来，是我叨扰了。”说完，便将那只竹箱子递了过去，“前些日子偶然得了欧阳修大人的书。晚辈眼拙，不辨真假，想请老大人掌掌眼。”那老人名为“欧阳肃”，是今朝的平章政事，三朝元老。当今欧阳氏是欧阳世家支脉之后，欧阳修也算是他们嫡系的先辈，而欧阳肃犹爱收集欧阳修的作品，精通此道。欧阳行嘻嘻笑道：“祖父与容容又不是第一次见，你们何必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繁文缛节。”欧阳肃气的吹胡子瞪眼，“胡闹！”赵文容赶紧打了个圆场，“阿行说得不错，我自幼常驻相府，说是大人孙辈也不为过，受您大礼实在是诚惶诚恐。”欧阳肃只得苦笑摇头，打开竹箱，取出几本书来。书页自然泛黄，熟宣微厚，完整无损。再看笔迹，清秀大方、雄浑厚重、端庄典雅，于千变万化中寻找书法之韵律，且不失千人之古韵。

“是真迹！”听得欧阳肃定论，赵文容笑容放大些许，“那可太好了，那户人家可是说这些俱为孤本呢。”至此，他话头一转，“不过这些书在我这儿只是明珠蒙尘，还是交由大人比较合适。”欧阳肃不肯，赵文容言辞恳切，“小子见识浅薄，拿了书不过是偶尔翻看。大人精通此道，它们在大人手里才算是物有所值。”说到这里，赵文容笑着微叹一口气，“并且我如今对大人有事相求，小小薄礼，望大人为我与皇兄指一条明路。”

事关皇族秘辛，不可轻忽，欧阳肃屏退众人，

而欧阳行嫌他们虚伪麻烦，早就跑得没影了。欧阳肃道，“殿下，太子殿下此事十拿九稳，您不必如此忧心。”赵文容笑得云淡风轻：“皇兄之事，当尽我绵薄之力。只愿大人看在天下百姓份上，不让佞臣当道，魑魅横行。”欧阳肃心中叹了口气，一时想到自己孙子伴读十年，与赵文容感情深厚，一时又想到皇太子权倾朝野，英明神武。心中的砝码不断增加，天平逐渐向赵文容兄弟二人倾斜。的确，这腐朽的王朝需要更有能力的皇子来整顿，还天下太平，造海晏河清。他起身凝视眼前这个不过十六岁的皇子，几乎还只是一个孩子，又想起自家那个非要舞刀弄枪上战场的傻孙子——“既然如此，”欧阳肃缓声道，“只求殿下能说到做到，能让这天下太平。阿行向来有报国之志，望殿下给阿行一个机会，护卫宫中。”

是夜，欧阳行在厢房中等了大半晌，一直不见赵文容进来。他招来小厮一问才知赵文容在别处就寝了。欧阳行披上衣服就出了房门，直直去寻赵文容。赵文容躺下许久都未入眠，心里还思索着皇兄之事。听着门外一阵兵慌马乱，他便起身打开了房门想看看出了什么事。

未曾料到打开门便是一张放大的脸，赵文容一哆嗦，颇为恼怒地低声喊到：“阿行！”

欧阳行侧身挤进门里，赵文容只好让开身子。“你这么晚在做什么？”欧阳修无辜地说：“找你啊。”赵之容有些无奈，心中暗暗讥笑自己的心软。欧阳行挥退小厮们，反手关上门，“你今日怎么了，连觉都不和我一起睡了！”欧阳行几乎算得上是质问，语气里充满不可置信与委屈。可赵文容却答非所问，“我听大人说你赎回了一个青楼女子？”“是啊，就是上次画舫的次名，她叫环云，特别可怜……”话一顿，欧阳行皱眉，“不会就因为这个吧，环云只卖艺不卖身。”“就因为这个。”赵文容推他，“既已有佳人相伴，我便不打扰你与佳人共度良宵了。”欧阳行只以为他拿自己打趣，眉开眼笑地扛起赵文容往床上一压，“我欧阳行可不是重色轻友之人，今天咱俩抵足而眠！”

夜已深了，赵文容只听得见身侧绵长的呼吸声。他控制不住地想起白日里欧阳行的怀抱，他手掌的力量，他扶住自己时、透过轻薄春衫的炽热。怎么办啊？他想。都怪欧阳行太温柔了，才让他贪恋到舍不得。

可是，无论心中如何酸楚，赵文容都清醒地知道，所有妄念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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