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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年前，深秋，竹林中，草庵。雨落着，在生着青苔的屋顶汇聚成股，再纷纷地滚下来。
一个容颜淡静的女子在檐下的回廊笼袖而坐，即便韶华已逝，也自有一份清丽与高华的气质。眉眼间淡得似乎已经看破了红尘。
她如如不动地坐着，如同入定。
雨声中，恍惚间似乎有人叹了口气，她一怔，向上看去，一片竹叶落了，随着檐间的水流落在地上。
是谁？她抬起头看去，檐间清流如故。
是人生——
那些在宫中奉仕的日子，现在想来，已经那么远了啊，那些曾经的才俊美人，如同这流水般，一代一代地更迭着。宫苑依旧，白诗中的“太液芙蓉未央柳”依旧，宫苑里的樱、藤、青松、棠棣、红叶、冬雪依旧，才俊美人欢笑依旧，唯有故人渐少，如同黄昏渐渐消灭在西方的尽头。
人生总是，一些事物渐渐增多，另一些事物慢慢减少。记忆里的一切被时间打磨过，愈发美丽。镜中曾经惊世绝艳的面容已经色衰，只剩下一副日渐衰老的躯壳，包裹着满腹愈发透彻的智慧和才华。
身为更衣、宫中奉仕的她。
世人谓之才媛的她。
因无子而渐渐被冷落的她。
——最终还是应了他的谶言。
雨渐渐密了，潮湿的寒气透过层层衣服侵肌入骨。她几不可见地打了个寒噤。
过去之事，过去之人，总是最让人怀恋。
那些互相赠歌酬答、文采风流的日子，每一日的新篇、每个人的面容都浮现在她的眼前。那些优美的辞藻在心中，日夜激起波澜，飞珠迸玉，又汇成新的词作。她的心未老，才思未老，人却已经老了，不由得她不服。
少女时代，深草少将九十九夜夜访的事情，还在眼前。
佛教里所说人生八苦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但最苦，是忘不掉。
很多事情，忘掉才是最好的结局。上天赐予她世间鲜有的美貌和才华之时，也将最大的痛苦赐给了她。
因为美貌，才会积淀下这么多经历；因为才华，才留下了更多、更令人惆怅的记忆。白诗里写年长色衰而委身为贾人妇的琵琶女“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曾经的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阵风来，竹叶飒飒，冷雨渐密。有一些跳进廊下，沾湿了她层叠的衣袖。
似乎是确实感到了寒冷——
平安朝三十六歌仙之一、史书记载中那位绝美的才女——后世附会俳人松尾芭蕉之名吟咏“浮生尽头皆小町”的——曾经面如满月、唇如摇樱的、真正的小野小町，摆脱回忆的状态，膝行回到纸门内，退出了风雨飘摇的红尘。缓缓合上的门中，只留下那寂寥的背影和美丽的恋歌。
竹林中冷雨潇潇。
《小仓百人一首》泛黄的书卷上，优雅地书写着：
花の色は
うつりにけりな
いたづらに
わが身世にふる
ながめせしまに
——易褪花容人易老，绵绵苦雨吾身抛。
2016.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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