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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梦总是会做许多错误的决定。
小的时候，她不听伏灵的劝，非要去逗野蜂，结果被野蜂追着跑，最后被蜇得脸肿了两日才消。再长大一点，她寄宿在瞿途家里，放弃了瞿家给她的重点中学入学资格，自己偷偷去隔壁的普通高中上学，从此被瞿家的人看作自取灭亡的失败者。
现在，她坐在村委会没有暖气的办公室里，发着抖思考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吵嚷着要和那位传闻中财大气粗的开发商“王总”谈谈。
村长穿着洗旧了的棉衣揣着手站在一边，有些愁眉苦脸的，紧闭的门在这时“哐当”一声被撞开了，郁梦被吓了一跳，村长也是，碍着郁梦这个“外人”在的情面，村长冲着跑进来的李五娃吼着：“你个背时的，跑进来干什么？”
李五娃人小鬼大，不知道经历过什么，自郁梦回到这里见他第一面，就发现他小小七岁的年纪，竟然比她还老成持重，“给你们倒点热水，太冷了，”李五娃耷拉着眼皮，对他们说，抬头看了眼郁梦，又添了句：“没有空调，你担待着点。”
郁梦摆摆手，想表示这里没有空调也比自己那个漏风的老屋暖和得多，但话刚到嘴边，就被村长打断了：“万小妹，你还是回去吧，我看王总不会来的，再说，开发嘛，我们以后也可以赚点钱不是？”
“万小妹”是这片地方的人们对郁梦的常规称呼，“万”是她爸爸的姓，准确得来说，是后爸的姓氏，后爸和妈妈都不在了，这个姓却保留了下来。
李五娃看向郁梦，似乎是希望这个从城里来的大姐姐说点什么，郁梦捧着装有热水的陶瓷杯，尽可能平复心情地说：“我都理解……但，开发区域包括‘洞天’那块儿地，村长你知道，那里受污染很严重。”
李五娃帮腔道：“确实，我放牛的时候路过那边，我家养的狗都不敢过去。”
两个大人听完这句话都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是在骂谁。
这已经不是人类胜过妖怪的时代了，当守护人类的神灵们被放逐后，妖气污染已经成为人类无法解决的难题，更别提郁梦老屋所处的“洞天”一带，被妖气污染的，是最为基础也最为宝贵的土壤。
那片曾经的富饶之地，曾经出产过许多对人类和妖怪都有益处的植物，而如今，经历过那场动乱，洞天再也不是村民们眼中的福地——至于郁梦，她从来没有认为洞天是福地。
“污染嘛……王总说会请几个道士来治治。”村长用力喝了口热水，身心舒畅地打了个嗝。
李五娃略带嫌弃地说：“爷爷，道士治不了妖气污染的，除非你能请到‘关天’的人。”
“你懂个锤子，给我滚去放牛。”村长被拂了颜面。
李五娃瘪瘪嘴，放下热水壶后朝门外走去，彻底离开之前，他补了一句：“快下雪了，我不去，牛冷我也冷。”
村长于是也坐下了。
真的冷，寒气从地面侵上脚踝、小腿和膝盖，伴随着这片地区的湿气，让棉花和身躯一起被冻得僵硬，如果是在新都或是关天这些经济发达的地区，空调和暖气会解决这么基本的问题，但这里不行，郁梦很清楚，村民们很需要钱，正如她自己在外面体会过的，没钱寸步难行。
想到这里，她有些打退堂鼓，刚想站起来，门又开了，村长背对着，又骂了句：“这小杂种。”
郁梦抬头一看，是个敦实的人影，刚好挡着门外的光，像座小山，等他迈动脚步，村长才从那慢条斯理的脚步声听出个所以然来：“哎哟，王总来了，受累了受累了。”
郁梦连忙站起来，这时她看清了王总的脸，络腮胡子，光头，金项链，黑白两色的羽绒服下是一件厚实的酒红色毛衣，灰色绒裤和身份有些不搭，但也让他有几分憨态可掬，郁梦在心里叫他熊猫。
“王总好。”郁梦说。
王总瞥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坐在了会议桌的对面，胖胖的手上套着的檀木串珠被木桌撞得响，村长提着热水壶给王总倒了杯热水，茶叶盒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村长捻了几颗出来，王总皱了皱眉头，说：“哎呀，别搞这些，你这茶喝了一年还没喝完呢！”
村长陪着笑，趁机说：“喝吧，贵客呢，王总，看见这小姑娘没，这就是当年万医生的女儿啊，小妹，这是王总。”
“王总好。”郁梦继续站着，不知怎么的，她想到自己在外面工作时的情形，老板无论在哪里，都有能让人站着听话的能力。
“你好，万小妹儿是吧，你爸爸当年可帮了不少妖怪啊。”王总的话倒是听不出针砭来，救助妖怪，在这个时代，可是错事一桩，很可能被枢密署的警探们带走问话。
郁梦扯着脸笑了一下，说：“哈哈，都过去了。”
王总看着憨厚，但脑袋灵光，听出了面前这个涉世未深的“遗孤”的不安，连忙说：“不是这个意思，我祖上的，好像是我太奶的太奶，就是半妖，我身上，也有妖怪的血哇。”
村长点点头，像是知心好友似的说：“我懂啊，我懂，王总小时候受过不少苦啊。”
王总这才说：“所以嘛，我来听听小妹儿的意见，听村长说，你不同意我在这里搞开发啊。”
郁梦自认为是个没有什么才能的人，读书不行、工作不行，这么多年也没交到什么好朋友，社交能力低下，她很难听懂王总的意思到底是有商量的余地还是没有。
门又被推开了，带进来一股比刚刚还要冷的空气，这次不是李五娃，是一个高高瘦瘦的斯文人，斯文人隔着眼镜看了一眼郁梦，兴趣不大，直接走到王总身边，声音利落地说：“王哥，施工队已经到了。”
“这么快就动工啊？”村长也疑惑了，“不是还在和县长谈吗？”
斯文人明显不喜欢这里，解释道：“王总住的房子漏风，找人来修。”
“哦哦。”村长赔了个笑。
“下雪了。”斯文人忽然说，王总咳了一声，耸了耸鼻子。
郁梦看向门外，果不其然，白色的大片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二楼外的翠竹上，远处的天空灰蒙一片，她忽然想起了伏灵，他的头发，还和以前一样长吗？还和雪花一样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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