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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云二年，孟春时节，春寒料峭，寒风簌簌。
“娘子，还有一刻钟开城门。”
车夫在外面说话，丫鬟碧玉听到声音，淡淡地回应了一声：“嗯。”
她转头看向睡在软垫上的女子。
女子一脸娴静，脸上不施粉黛，白净如雪。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车上，就像四溢的水。
这女子是她的主子，她们自幼一起长大。欧阳歆待她如姐妹，三年前，欧阳歆出嫁的时候，因舍不得分开，她央求着欧阳歆带她出嫁。
自从欧阳歆嫁给陆自如，婚后过得如同寡妇。陆自如当年高中后，回来成了个亲，就把欧阳歆留在家乡，跑去京城当官。三年来，送来的书信屈手可数。从未关心过欧阳歆，过年也不曾回来，亦未曾想接欧阳歆去京城居住。
碧玉替欧阳歆气不平，陆自如就是个薄凉之人。可叹当年欧阳歆的母亲，定下这门亲事。选了这么个薄情寡义的郎君给欧阳歆当夫婿。
三个月前，欧阳氏一家老小被抓。随后，欧阳歆寄书请求与陆自如和离。他却不同意和离。也不打算出手帮欧阳家。欧阳歆无奈，只能前往京城，当面逼对方和离。
陆自如是太子一派，为太子宠臣，深得太子信任。近一年，镇国公主与太子姑侄俩在朝堂上斗得很厉害。陆自如为太子行事，得罪镇国公主。
镇国公主，是大周武皇的幺女。女帝驾崩后，上官昭容劝说韦皇后效仿女帝，代替中宗上朝听政。韦皇后一众政治集团被镇国公主与临淄郡王联手打败。两人扶持了睿宗上位，睿宗的嫡子放弃太子之位，劝说睿宗立临淄郡王李玄为太子。
起初，李玄成为太子，镇国公主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不想短短一年的时间，李玄的势力快速壮大，如今在朝堂上已经能跟镇国公主的势力抗衡。
此番欧阳家下狱，是受人栽赃。欧阳家是因为陆自如的关系被牵连。镇国公主以陆自如的妻族来威逼，他却不为所动。陆自如沉得住气，欧阳歆却无法淡定。此行赴京就是为了救人，与夫和离。
“开城门了！娘子！马上就要入城！”
车夫语气欣喜，将情况告知车内人。
碧玉轻声言道：“娘子，要入城了。”
欧阳歆缓缓睁开眼，似水潋滟的眸子，盈盈动人。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气，对碧玉伸出手。
碧玉将她搀扶起来，低声问道：“要见到他了，娘子可紧张？”
欧阳歆倚靠着碧玉柔软的身子，慵懒地言道：“这个时候，他也不在府内，先去牢里看阿爷。晚些时候再去见他。”
见欧阳歆如此从容，碧玉松了口气。她真怕欧阳歆会被陆自如蛊惑，见到这个男人后会改变主意。毕竟陆自如自小就有天人之姿，长大后更是出尘若仙。人人都道陆自如是谪仙，碧玉却觉得这个男人是只狐狸精。一个男人长得那么绝色，就是个祸水！果不其然，这祸水得罪了镇国公主，现在牵连了欧阳家。
碧玉再次认真地问道：“和离之后，欧阳家当真会安然无事？”
虽然这次欧阳家是被陆自如连累的，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欧阳歆与陆自如和离后，镇国公主就会放过欧阳家。在政坛上，多少无辜之人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欧阳家的结局如何，真的难以预料。
欧阳歆拉起帘子，望了眼外面，心不在焉地说：“欧阳家不会有事。碧玉，你说我投靠镇国公主如何？”
闻言，碧玉惊喜，马上言道：“以娘子的聪慧，若是效忠镇国公主，必将大有可为。或许能够成为下一个上官昭仪。”
“是吗？”欧阳歆淡淡一笑，将帘子放下。
穿越十年，来到这个世界，欧阳歆不敢做出格的事情。因为她曾目睹过一个穿越女在街头出尽风头而被人当成怪物活活打死。
这十年里，她如其他女子一样，在家宅里长大。随后又听从父母之命，嫁给陆自如。
陆自如这个人，生得好，有才华。但是性子冷淡。成亲当夜，她累得睡着了。他也不叫她，和衣而睡，醒来就离开余杭了。这三年来，他们不曾见过面。她与他的婚姻，就是两个陌生人守着一纸婚书在一起。
他不来打扰她，她也懒得管他。两人各得其乐。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想要救欧阳家。陆自如是靠不住了，只能靠自己。光凭和离一事，根本不足以让镇国公主放过欧阳家。欧阳歆这两个月一直在思考，究竟要不要跨出这一步。
“碧玉，若是让你选。你是想安安稳稳的活着，还是在危险的沼泽中出人头地？”
见欧阳歆还在纠结。碧玉以为她还没有做好决定，是否要豁出去救欧阳家。如果不和离，欧阳歆依然是陆夫人。若是和离，欧阳歆只能依靠欧阳家。欧阳家能不能救出来还是未知。
若是别的丫鬟，肯定会劝主子忍下来，好好跟夫君过日子。但是碧玉自小读书，跟随欧阳歆长大，想法与其他丫鬟不同。
碧玉语气坚定地说：“娘子，若是能够出人头地，谁愿意唯唯诺诺的活着？”
只有她知道欧阳歆多么聪明。奈何欧阳歆这个人淡泊名利，不屑靠名声博取众人的关注，一直很低调。在碧玉看来，欧阳歆的聪慧根本不输于男子！
欧阳歆轻声说：“倘若败了，会连累欧阳家一众人。这是我所担忧的。”
碧玉告诉她：“娘子，欧阳家已然如此。若是你不出手，欧阳家根本毫无生机。”
“你倒是看得明白。也罢，那就试一试。”欧阳歆笑了，笑若花开。下定决心后，心情开朗。
马车忽然动起来，寒风肆意的钻进车内。欧阳歆拢了拢衣服。低声交代：“我进大牢后，你就去附近找一家客舍订好房间。将行李放好。”
碧玉点头：“明白。”
马车进城的时候，碧玉拿出过所给城卒过目。
无论去哪，只要离开居住地，都要到当地官府申请过所，此乃这个时代的通行证。就是为了办这个，欧阳歆拖到现在才来到京城。
过所批下来，无论是镇国公主还是陆自如都会收到消息。准确来说，没有这两边任何一方的批准，欧阳歆想离开余杭，来京城绝非易事。陆自如在信中明确的说清楚不会跟她和离，他不希望她来京城。欧阳歆觉得这份过所的申请，十有八|九是镇国公主这边的人给批下来的。
从欧阳歆决定赴京开始，她就入镇国公主的视线范围。所以，待会儿去大牢，她必定能够顺利进去探望欧阳家的人。她是镇国公主对付陆自如的一颗小棋子。
在欧阳歆思索之时，碧玉已经交代好了车夫，先送她们去大牢。
碧玉撩起帘子的一角，望了一眼外面，跟欧阳歆说道：“娘子，京城真是繁华。”
虽然现在刚开市，但是街上已经人山人海了。入城后，马车行驶得很缓慢。
欧阳歆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外面，轻声言道：“长安的繁华，不及神都一半。”
碧玉好奇地问：“娘子未曾去过神都，如何知晓长安不及神都？”
“你觉得呢？”欧阳歆嫌冷，缩了缩身子，努力紧挨着碧玉。
碧玉咯咯一笑，眉眼弯弯地说：“看来娘子钦佩武皇，恨自己生得太晚，没能目睹神都的繁华。”
“知我者，碧玉也。”欧阳歆笑靥如花。
碧玉感叹道：“娘子不施粉黛，真是纯净动人。若是陆郎君见到娘子如此，对娘子心动。坚持不肯和离，那可如何是好？”
哂笑一声，欧阳歆缓缓说：“若是能被美色所打动，那他就不是陆自如了。”
倘若陆自如是个好色之人，当初就会把她叫醒圆房了。还会带着她一同去京城生活。可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对她冷淡无情。自小订婚，陆自如也算是她看着长大。他吝啬笑容，从来没有对她笑过。每一次跟她说话，绝对不超过十句。做任何事，从没有解释。他对她无情，欧阳歆也对他无意。
“莫要说笑了。你打扮一下。”欧阳歆不用打扮，可是碧玉要打扮。若是不梳妆打扮，定会被长安人笑话。
欧阳歆放开碧玉，碧玉坐直身子，找出放化妆品的箱子，开始捣鼓。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通问路之下，车夫终于将马车赶到了大牢。
“娘子，到了。”
碧玉打开车门，率先下去。
欧阳歆面色怅然，一脸哀愁的神色。动作缓慢的从车上下来。被碧玉搀扶着。
她抬眼望着大牢外面，感觉到一股肃穆森然的气息。在瑟瑟寒风中，欧阳歆的身子微微发抖。一副病弱美人的模样，被碧玉搀扶着往那边走。
两人慢吞吞地走到一个狱卒面前，碧玉开口说道：“请问大牢里可有关押余杭的欧阳氏一族？”
狱卒打量着她们两人，又望了眼停在那边的马车，随意地翻看了一下名册。冷漠地回答道：“牢里的确关押着从余杭来的欧阳氏一族，你们是什么人？”
碧玉掏出了一块银铤，低声说道：“我家娘子嫁给陆给事中，这欧阳氏一族乃她的娘家。她想去进去看一眼，有劳足下行个方便。”
这位狱卒转头跟其他人低声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回应碧玉：“只能这位这位夫人自己进去。”
碧玉连忙道谢，然后放开了欧阳歆的手。
欧阳歆柔柔弱弱的对狱卒道了一声‘谢’，准备进去。被狱卒拦着问：“身上可有携带什么东西？”
欧阳歆摇头，面如白玉，轻咬嘴唇，声音哽咽地说：“初来长安，未曾停歇，便来到此处探望家父与亲人，怎有机会购买东西……”
狱卒打量着她，见她如此柔弱，挥了挥手，带她进去。
碧玉目送着欧阳歆进去后，这才上马车，让车夫带她去就近的客舍投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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