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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未落时，天色就黯淡了下来，泼墨般的浓云在空中翻涌，远处传来滚滚雷鸣。北归的雁横掠过雾眠湖面，飞得太低，被打湿了翎羽。
要下雨了。
程赋躲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懒懒地斜倚在柱子上等人，听着雷声，也听着来往行人的话语。
“家里的衣服还没收呢…”这是一个牵着孩子的女人。
“这云长得花里胡哨的。”这是一个兜着斗篷的法师。
“你们快看，那个人的脸捏得好精致!”这是一群北大陆来的少女，捂着嘴，大大落落地指着打着哈欠侧听他人闲谈的程赋。
北大陆来的人总是比较奇特，公然对过路人指指点点很常见。他们通常天赋异禀，不太在意别人的目光，爱穿奇装异服……
早些年南大陆人还会感到稀奇，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北方传来的服饰和工艺，甚至还有个专门的称呼——“现代化”。
“程赋。”一个如山风吹松般的声音，越过来往行人，穿过碎语散言，唤着那个正无聊地低着头踢鞋子的人。
斜靠在白漆柱子上的男孩闻声抬起头来，见到个目若朗星的少年人站在他面前，个子高挑，像是撒着星碎般的金色的长发被随意地束成马尾，身着一件……奇装异服……
“我去哈哈哈，不是吧陆承影，你这什么毛病？”
来人身上套了件黑白拼接的冲锋衣，拉链被一拉到顶，领子高高地竖着，下身是整整有四个口袋的黑色工装裤，脚上还算正常，踩着一双这几年才流行起来的普通白球鞋。
当然，问题不在衣服，而在于两人现在正站在坤灵学堂门口。这所学堂由南方人修建，南大陆民风淳朴，学生统一的服装是绣着绿色新芽纹的青色袍服，温润雅致。返校住宿的学生正抱着书拖着委地长袖路过，光是看着就觉得下一秒那小绿袍子就要趴到你耳边叨念之乎者也。
陆承影穿个外套长裤，格格不入地扎在这群人中间。
“风系学生的新制服，”陆承影哀怨地叹了口气，摸着鼻子道，“丑陋的现代化产物。”
到时候全学院统一制服了倒还好，这会套着这件现代工艺的衣服，在一群中式青袍的术法师之间，像是拼贴进去的小人一样突兀，何况陆承影还是自诩从不穿这种衣服的“正经南大陆人”，程赋觉得很是好笑。
“是新制服？”程赋看着他怨天尤人的样子，嘴上惯性般便不饶人起来，拍着陆承影的肩，哈哈笑道：“那是不是复课后都逃不过……只能被迫和你穿父子装了哈哈哈哈！”
陆承影双手抱在胸前，敛眸看着夸张地哈哈笑个不停的人，被这人有意无意地嘲笑一番，却反倒觉得这衣服挂身上也没那么难堪了，无可奈何推开他的手：“也还好吧……喂，别笑了……啧，还停不下来了？”
……
陆承影：“……你好无聊。”
这人不答话，兀自乐得打哈哈，陆承影就缄默地看着他，慢慢探下身去，倏而，抬起一只手，快准狠地伸向程赋的头发，捉住一只隐在墨发间毛绒绒的黑色兽耳来，不轻不重地拽了一下，促狭道：“有那么好笑么？”
待程赋去挡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抓着他的手腕，连连告饶：“哎疼哈哈哈……不笑了不笑了……别别别揪我耳朵，出门的时候好不容易藏起来的！”
陆承影这才放开了他，直起身来：“我饿了。”
“跟我讲有什么用？”程赋揉着头顶刚刚得到自由的耳朵，语气很是恶劣，“上大街讨饭去。”
“又不吃你的饭，我吃白姨做的。”
程赋用一种“您能不能要点脸”的表情看着他：“你白姨是我妈好吧？”
陆承影才不管呢，直接迈腿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去：“走了。”
程赋忙跟上他，但看着这人熟门熟路的样子实在是忍无可忍，第不知道多少次问道：“喂，我说，你明明就会走从学院到我家的路吧？”
“不会。”
“我家就在你家旁边，你自己家不会回，非得要我来接你？”
程赋每次补课都来学堂门口等他，就是因为这家伙非说自己是路痴，不认得路。谁家路痴几条街远的地方走了四年还走不明白啊，程赋表示不信，可是江逾白，也就是程赋的母亲大人发话要他每天等陆承影一起回家。平时上学顺路也就算了，大好放假都要来送这人上课，末了还得给人接回家。
“我看你就他妈故意给我找不痛快。”程赋在后面囔囔着。
被骂的人也不着恼，面上端的是八风不动，背对着程赋，双手一摊，几近真诚的语气：“真的不会。”
“靠，你别去我家吃晚饭了行不，”程赋觉得糟心极了，咬牙切齿道，“我怕我忍不住把桌子掀了”
陆承影气定神闲，又搬出了程赋的母上大人：“你赶我走，白姨知道吗？”
“开玩笑，我妈当然向着我！”
“知道啦，快走吧，要下雨了。”
——
幸运的是，陆承影踏进屋门时，瓢泼大雨才刚好在一瞬间倾泻而下。
不幸的是……程赋负了气，不肯和陆承影并肩而行，非得远远落在他后面，要看看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回家的路，虽然，对于真相他心知肚明。
于是，在陆承影顺利到家的那一刻，程赋被倾斜的雨幕淋了个正着。
“哇啊——”
“噗！”陆承影听见雨声忙回头，正看见那个在雨中叫喊着狂奔而来的人，忍不住偏头笑出声来，抬手给程赋罩了个避雨结界。
“小影回来啦，路上淋湿了没有。”端着一锅番茄蛋花汤的女人见陆承影到家了，微笑着问他。
陆承影忙帮女人接下肉汤：“没有没有，白姨我来端吧。”
程赋终于咋咋呼呼地跑进了家门，巴巴地凑到女人眼前，把陆承影挤到一边去，故意甩着头顶的雨水：“妈！”
江逾白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说：“淋湿了？快去换了衣服来吃饭，有你爱吃的糖醋小排。”
——
等程赋换了件白色的睡袍下楼后，陆承影和江逾白已经坐在桌上等他了，他走了过去，拉开陆承影旁边那把椅子坐了下来，端起碗筷：“先吃呗，等我干嘛，待会都凉了。”
“不差这一会，”陆承影抓了一把他的头发，皱眉道：“怎么不把头发烘干？”
“待会就干了，吃饭吧，”程赋偏了偏头，先夹了块撒了白芝麻淋漓着酱汁的糖醋小排，“话说，新制服发下来，你穿的怎么不是水系法师的？”
“双天赋可以选择的，偌，我这件黑色地方换成蓝色，就是水系的。”陆承影指指自己胸口处衣服的黑色部分，嫌弃地说，“整一个宝蓝色，难看。”
江逾白抬眸看着陆承影指的那块，有些惊奇：“这个是你们学堂的制服啊，我看最近好多小孩都这样穿，还以为是你自己的衣服呢。”
“加课的学生提前发了，复课的时候就都得这样穿了。”，陆承影解释道。
程赋扒了口饭，对新校服做出了评价：“怪奇怪的。”
江逾白听了轻笑一声：“小影穿着多好看，你穿肯定也好看的。”
“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程赋想起来今天看见陆承影凑到自己身边时的场景，“就是感觉绿袍子穿久了，突然换了不适应。”
“换制服没提前通知你们吗？”
陆承影站起身来给三人一人打了一碗汤，边把碗放到程赋面前边说：“通知了，弄了几种不同的让我们投票来着，不过我没投。”
“全是番茄？我今天想喝汤，”程赋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番茄和蛋花，觉得自己吃的应该是番茄炒蛋，“我投了那件白色的术法袍，本来票数是最高的，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这个外套长裤第一了。”
“反正红还是绿都不怎么样，只希望我那件不要太丑。”
陆承影把自己那碗汤换给了程赋，想起什么似的，没有坐下，推开椅子去找自己的乾坤袋。
“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忙？”，江逾白询问道。
“不用，找到了。”
乾坤袋施了空间法术后内里有很大的空间，用以收纳物品，然后程赋眼睁睁地，看着他从绣花锦囊大小的乾坤袋里拽出了一大团绿油油的东西。
直觉告诉程赋这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咦，这坨东西的颜色吃饭的时候看怪恶心的，是什么？”
陆承影抖开那坨东西:“你的制服。”
的确是和陆承影身上这件如出一辙的版型，只是黑色的部分被换成了苔绿色，像水沟里漂浮的那层绿藻捞起来糊到了衣服上。
程赋:“？？好恶心的颜色……红的长啥样？”
“没拿红的，我觉得你应该喜欢这个，就先帮你登记了，然后直接带过来的。”
“？你妈……”，问候脱口而出，不巧江逾白还在这里，程赋觉得头皮都要炸了，差点咬了舌头，“你……你瞒着我？”
陆承影一脸正直:“这不是告诉你了吗？白姨，你觉得好看吗这件？”
审美被二儿子蒙蔽的白姨赞同地点头:“挺好看。”
“妈，不好看！”，程赋抢过衣服，用力戳着衣服那绿色的兜帽，欲哭无泪，“这绿帽子哪好看了？”
——
三人七零八碎地闲聊几句就吃的差不多了，外面的雨还没停，不能去院子里练习术法，程赋只好先洗了澡，点一盏小油灯捧着书册坐在床上温习。
陆承影换了睡衣，头发披散着没有束起，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坐到程赋旁边，抬手抽走了他手里的书，另一只手摸上他的发顶，确认头发是否干透：“好啦，明天还要带队去森林历练，早点睡。”
正看到一半的书被突然抽走，程赋郁闷地隔着被子踹了那人一脚，然后才拉起被褥躺下准备睡觉。
陆承影见风透过窗户灌进房间，又起身去关窗，顺便把灯也熄了，然后摸黑爬到了床上，注意到他的被子被单独分出来了：“不和我一起盖了？现在还挺冷的吧。”
“不盖，你被子又抢不过我，”，程赋往旁边挪了挪，省的压到那人头发，“待会你感冒了，我妈还不是得说我？”
陆承影很轻地笑了一声，不是很赞同：“白姨哪有这么不讲理，况且不盖同一张被子你就不抢了？”
好吧，程赋勉强承认自己确实干出过睡着了把旁边那人被子生生拽过来自己盖两张的事。
“你就不知道拽回去吗？”程赋把被子蒙在脸上，还在生气那件绿制服，用行动拒绝和他一起盖，气闷地反问陆承影。
“抢不过。”
程赋在黑暗里翻了个白眼：“被子都抢不过我，小老二，明天历练用不用我让着你？”
“不必，历练有风险的，万一出了意外，我就晋级变老一了。”
“我是放水又不是放海，当然不可能出事，”程赋“呸”一声，“以我们这种‘称父道子’的关系，我勉强让着你？”
“别了，要脸。”
虽然不知道陆承影什么时候要过脸，但程赋也没打算真的放水，翻了个身，背对着旁边的人:“行吧，那睡了。”
明天带队班级历练的地点选在了一个新发现的森林，取名为秘境，场地不熟悉，如果不是要和陆承影较劲，他也不是太在乎收益。
安静了一会没睡着，程赋打个滚压到了陆承影的头发，只好纡尊降贵地又往旁边挪了一下，在黑夜里唤一声:“狗儿子。”
陆承影:“……”
“儿子。”
“……”
程赋当然知道不会得到回应，单方面占完便宜后心满意足:“好吧，陆承影。”
“……干嘛。”
不知道是挑衅还是鼓励:“明天好点发挥。”
“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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