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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
晚风伴着丝丝凉意,从这头刮到那头,伸手抓不住,却扬起高大树木上深绿色的硬叶,纯洁无瑕的玉兰花绽放在一簇簇叶片包裹着的高枝头,衬得深蓝色天空愈加发黑。
是夜。
暖黄色的路灯点亮兰苑楼下的路,几个结伴女生欢声笑语的从门口出现,随意抬头却猛地噤声,状似无意的打量着楼梯下站着的女生,直至经过三米远,才一边回头一边小声交谈。
她们声音压得很低,方妮不可能听见。
明知自己被讨论,却只是收回看向她们背影的视线,低头拢了拢没扣扣子的毛衣外套。
面无表情的继续等待着。
“方妮——”
一道男声踏着脚步声传入耳畔,女生抬头望去。
是意料之中的那个人。
她脸上浮起浅浅笑意,官方且客套。
秦旭然停在她的面前,微微喘息。
他略带强势的把手里的保温杯塞到女生怀里,说:“热的,回寝室趁热喝。”
“好,”方妮换成单手拿紧杯子,摸到保温杯表面残留的余温,又点点头:“谢谢。”
一男一女站在女寝楼下,任谁看都是热恋中的情侣,来往的男生女生难免会上下打量。有男生甚至认识秦旭然,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目光里糅杂着不怀好意的羡慕。
被围观的男主人公不觉得害羞,一脸了然的挑挑眉。
在大家的目光里,秦旭然伸手轻捏眼前女孩的脸颊,笑道:“跟我还客气什么,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别忘记了。”
他感受到触手可及的细腻柔软,语气里充满了温情和宠溺。
方妮下意识地想后退,随即站定,快速地撩了下掉落在脖颈上的碎发,发丝的清香随风而逝。
她重新扬起笑容,说:“我记得。”
琥珀色的瞳孔里有客气、感谢、疏离和隐忍,唯独看不出欢喜。
男生有些气馁,兴致不高地说:“那你上去吧,外面冷。”。
“好。”
方妮刚想转身,又被他拉住袖口。
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暖宝宝,递给她。
“晚安。”
“谢谢,你也晚安。”
她径直走上楼梯,在广玉兰的幽香里,消失在兰苑门口。
秦旭然目送她离开,直至看不见影子才小声的骂了句脏话。
以前谈恋爱,他从来都是被动者。
被动的被表白,被动的谈恋爱,被动的和人牵手拥抱,被动的下楼和意外出现在寝室楼下的对象谈情说爱。
至于实际上是谁吊着谁,那都无所谓。校园恋爱不过是分分合合,他早习惯了。
天知道他半个小时前还坐在网吧里打游戏呢。
想喊她出来吃饭,她说不舒服。
刚准备说让她倒点热水喝,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不知道哪任前女友因为“多喝热水”这事和她吵过多少次。
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回学校,在商店里买了保温杯和红糖,一边付钱一边打电话让她下楼。刚迈开步子又觉得还能更有诚意一点,找老板要了热水冲泡好,临出商店时手忙脚乱地买了个暖宝宝。
他以为这次能在她脸上看见客气以外的东西,谁知道,人压根不当回事。
回想起出发前室友们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俨然是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五个字能用在他身上。
听说他要来找女寝找女朋友,他们哄堂大笑秦旭然也开始当舔狗了。
人都对主动送上门的没有兴趣,付出成本的恋爱像别人家的饭菜,总是香的。
尤其对方还是院里出了名的高冷校花,与以前稍有姿色的女生大相径庭。
秦旭然咬咬后槽牙,拿出手机,拨通室友的电话:“还在老地方?”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他不是滋味的笑骂道:“快滚,别拿你们脑袋里的脏东西指染她。十分钟到。”
打开寝室门,映入眼帘的是漆黑一片。
方妮并不意外,下楼时寝室里就只有她自己。
她没开灯,眼睛适应黑暗后才借着窗外洒进来的微弱月光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将手上的保温杯和暖宝宝随意放置在书桌上靠墙的一侧。
不想碰冷水。
她从抽屉里扯出两张婴儿专用的湿纸巾,用力地揉搓着刚刚被触碰到的肌肤。
一下接一下。
湿巾很快失去凉意,变得干燥。
仿佛擦不干净似的,她再次抽出两张湿巾,事无巨细地缓慢擦拭。
再用还未用过的那一面,由指尖擦到手腕,擦完左手擦右手。
最后全部扔进垃圾桶。
无意去镜子跟前察看是否把脸擦的泛红,她再次换上睡衣,回到床上。
被窝里还有浅浅的温度。
放下厚重的床帘,温柔的月光被阻挡在外,方妮的世界重新回归黑暗。
她轻叹口气,闭上双眼,卸下最后一丝力气,不知不觉的进入睡眠。
取代黑暗的是——
花瓶与大理石清脆的碰撞声,碎片铺满大片大理石地板,水珠四处飞溅,碎纸摇曳着从空中落在水里,墨水渗出一圈圈的水晕,直至分辨不出字迹。
不近不远处,折断的玫瑰花静静地躺在日记本上,花瓣散的到处都是,再无一丝生机。
刺眼的台灯下,是她惨白的面容。
“方妮!”母亲的质问声传来,“你告诉我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啊?哪个正常女生会和自己的女老师有这种交集?”
尖锐的咆哮声里,是滔天的怒意。
“我...”她想开口说话,却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无法言语。她大口大口的呼吸,除了用尽力气去汲取氧气,什么都做不了。
“你少给我看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你的那些书不要再让我看见!”
...
“你这次志愿只许填东祁市的学校,听见了没有?”
...
“你翅膀硬了是吧,锦西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哪里来的?”
...
“行,我管不了你了,你以后别喊我妈!”
她拼命地摇头,滚烫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下坠,浸湿了她的衣领,灼伤了她的内心。
又不是杀/人放火,为什么父母的暴怒和沉默让她开始质疑自己。
为什么她的人生需要别人来决定如何起航。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困兽,身处在暗无天日的森林里,入耳皆是猛兽贪婪的呼吸声、涎水与地面碰撞的水滴声。
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能用力地向前奔跑,朝着那不知何时才能看见的希冀之光。
恍惚间,方妮猛地睁开双眼,白光刺入眼帘。
她微眯双眼,一时之间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呵——”
一道尖细阴冷的笑声响起。
“她要是真有那么高尚,为什么要和我们学校出了名的渣男混在一起?”
方妮辨认出她透着白光的窗帘,是她的室友们结束晚课回来了。
无意回想之前的梦境,她听出她正是聊天内容里的主人公。
“有人追很了不起吗?我可听说她连答辩老师都搞定了。”是黄晴晴的声音。
“啊,真的吗?”肖媛搭腔,“她拿什么搞定的?”
一阵哄笑,其中的暧昧不言而喻。
“其实她除了假清高一点,别的应该都还好吧?”王晓茜略带迟疑的出声。
“你帮她说什么好话,她有待见过我们吗?”黄晴晴很是不满,声音愈发尖锐。
“是啊,刚分到一个寝室的时候还好好的,我们不过就是问了句传言是不是真的,她就甩脸色,之后说什么都不冷不淡满是敷衍,她要是真把我们当朋友,早就一五一十的说清楚了。”肖媛附和道,
方妮似乎知道她们说的是哪件事。
“万一人家有苦衷呢?”王晓茜不带半分迟疑的回道。
“那不是更说明传言是真的了?你不觉得和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很恶心吗?”黄晴晴的话语里毫不掩饰她的厌恶。
“咳咳...”肖媛突然咳嗽,寝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一秒、两秒、三秒...
方妮想起她晚上下楼时穿的外套随便找了个地方搭着,也许是第二格梯子上,也许是椅背上。
被看见了吧。
“诶,通知什么时候答辩来着?”肖媛重新开启话头,语气正常,毫无之前的尖酸刻薄。
“好像是下周二吧,班长说......”王晓茜答道。
方妮自嘲的笑了笑,擦干眼角余下的湿润,真是梦里梦外都不让人安稳。
睡意全无,干脆玩手机打发时间。
许是宿舍比较老旧,铁床发出“嘎吱—嘎吱—”的碰撞声。
屏幕上显示有三条未读消息。
秦旭然:[肚子还疼吗?]
秦旭然:[你睡了吗?]
秦旭然:[晚安。]
刚想回复,有人轻轻拉了下她的床帘。
是黄晴晴。
她声音放的很低,询问她睡没睡。
另外两人同时静了下来,似乎都在等她的回应。
方妮没说话,把手机缓慢地放进被窝里,轻轻拨动手机侧边的静音键。
漫长的寂静中,她仿佛看见床下三人屏息等待的画面。
有些令人发笑。
她不想说话,屏息等待她们结束试探。
许是长时间没有得到回应,黄晴晴轻抚胸口,顺直了气,邀请肖媛和王晓茜一起去澡堂洗澡。
三人收拾好洗漱用品,欢声笑语的出了寝室。
方妮把手机重新塞到枕头下面,直愣愣地看着墙壁。
以前她总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凭借着三言两语分裂她的世界,愿意相信她的人,不会去轻信闲言碎语。
此刻,她深觉无力。
一是她觉得解释是最愚蠢的自证方式,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她管不了。有人不信,也有人会信,她只能尽可能保证自己不被影响。
二是她又想起了陈浠,她们口中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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